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


金滿管庫又下曾趁得幾多東西,今日平白地要賂這二百兩銀子,甚費措置,家中首怖衣服之類,盡數變賣也還不勾,身邊言得一婢、小名金杏,年方一十五歲,生得甚有姿色:
鼻端面正,齒白唇紅,兩道秀眉,一雙嬌眼。鬢似鳥雲發委地,手如尖筍肉凝脂。分明豆蒙尚含香,疑似夭桃初發蕊。
金令史平昔愛如己女,欲要把這婢於來出脫,思想再等一二年,遇個貴人公子,或小妻,或通房,嫁他出去,也討得百來兩銀子。如今忙不擇價,豈下可惜!左思右想,只得把住身的幾問房子,權解與人。將銀子湊足二百兩之數,傾成四個元寶,當堂兌準,封貯庫上。分付他:“下次小心。”
金令史心中好生不樂,把庫門鎖了,回到公而里,獨坐在門首,越想越惱,著甚來由,用了這主屈財,卻不是青白晦氣!正納悶間。只見家裡小廝叫做秀童,吃得半醉,從外走來。見了家長,倒退凡步。金令史罵道:“蠢奴才,家長氣悶,你到快活吃酒?我千里沒錢使用,你到有閒錢買酒吃?秀童道:“我見阿爹兩日氣悶,連我也不喜歡,常聽見人說酒可忘憂,身邊偶然積得幾分銀子,買杯中物來散悶。阿爹若沒錢買酒時,我還余得有一壺酒錢在店上,取來就是。金令史喝道:“誰要你的吃!”原來蘇州有件風俗,大凡做令史的,不拘內外人都稱呼為“相公”。秀童是九歲時賣在金家的,自小撫養,今已二十餘歲,只當過繼的義男,故稱“阿爹”,那秀童要取壺酒與阿爹散悶,是一團孝順之心。誰知人心不同,到挑動了家長的一個機括,險些兒送了秀童的性命。正是:老龜烹不爛,移禍乾枯桑。
當時秀重自進去了。金令史摹然想道:“這一夜眼也不曾合,那裡有外人進來偷了去?只有秀童拿遞東西,進來幾次,難道這銀子是他偷了?”又想道:“這小廝自幼跟隨奔走,甚是得力,從不見他手腳有甚毛病,如何抖然生起盜心廠義想道:“這個廝平昔好酒,凡為盜的,都從酒賭錢兩件上起。他吃溜了口,沒處來方,見了大錠銀子,又且手邊方便,如何不愛?下然,終日買酒吃,那裡來這許多錢廣又想道:“不是他。他就要偷時,或者溜幾塊散碎銀子,這大錠元寶沒有這個力量。就愉了時,那裡出飭?終不然,放在錢柜上零支錢?少不得也露人眼目。就是拿出去時,只好一錠,還留丁三錠在家,我今夜把他床鋪搜檢一番,便知分曉。”又想道:“這也不是常法,他若果偷了這大銀,必然寄頓在家中父母處,怎肯還放在身邊?搜不著時,反惹他笑。若下是他偷的,冤了他一場,反冷了他的心腸。喔!有計了。岡礙郡城有個莫道人,召將斷事,吉凶如睹。見寓在玉峰寺中,何不請他來一問,以決胸中之疑?”過了一夜,次日金滿早起,分付秀童買些香燭紙馬果品之類,也要買些酒肉,為謝將之用,自己卻到玉峰寺去請莫道人。
卻說金令史舊鄰有個閒漢,叫做計七官。偶在街上看見秀童買了許多東西,氣忿忿的走來,問其緣故。秀童道:“說也好笑,我爹真是交了敗運,幹這樣沒正經事二百兩銀子已自賠去了,認了晦氣罷休。卻又聽了別人言語,請什麼道人來召將。鄧賊道今日鬼混,哄了些酒肉吃了,明日少不得還要索謝。成不成,吃三瓶,本錢去得下爽利,又添些利錢上去,好沒要緊。七官人!你想這些道人,可有真正活神仙在裡面么?有這好酒好肉到把與秀童吃了,還替我爹出得些氣力。齋了這賊道的嘴,‘碾噪,也可謝你一聲么?”正說之間,恰好金令史從玉峰寺轉來“秀童見家長來了,自去了。金滿與計七官相見問道:“你與秀童說甚么?”汁七官也不信召將之事的,就把秀重適才所言,述了一遍,又道:“這小廝到也有些見識。金滿沉吟無語,鄧計七官也只當閒活敘過,不想又挑動了家長一個機括。只因家長心疑,險使童兒命喪!金令史別了計七官自回縣裡,腹內躊躇,這話一發可疑:“他若不曾偷銀子,由我召將便了,如何要他怪那個道士?”口雖不言,分明是”土中曲蛤,滿肚泥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