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六 列傳第十六



顧惟萬載之事,理在二端。天下大器,一安難傾,一傾難正。故慮經後世者,必精目下之政,政安遺業,使數世賴之。若乃兼建諸侯而樹藩屏,深根固蒂,則祚延無窮,可以比跡三代。如或當身之政,遺風餘烈不及後嗣,雖樹親戚,而成國之制不建,使夫後世獨任智力以安大業。若未盡其理,雖經異時,憂責猶追在陛下,將如之何!願陛下善當今之政,樹不拔之勢,則天下無遺憂矣。

夫聖明不世及,後嗣不必賢,此天理之常也。故善為天下者,任勢而不任人。任勢者,諸侯是也;任人者,郡縣是也。郡縣之察,小政理而大勢危;諸侯為邦,近多違而遠慮固。聖王推終始之弊,權輕重之理,包彼小違以據大安,然後足以藩固內外,維鎮九服。夫武王聖主也,成王賢嗣也,然武王不恃成王之賢而廣封建者,慮經無窮也。且善言今者,必有驗之於古。唐、虞以前,書文殘缺,其事難詳。至於三代,則並建明德,及興王之顯親,列爵五等,開國承家,以藩屏帝室,延祚久長,近者五六百歲,遠者僅將千載。逮至秦氏,罷侯置守,子弟不分尺土,孤立無輔,二世而亡。漢承周、秦之後,雜而用之,前後二代各二百餘年。揆其封建不用,雖強弱不適,制度舛錯,不盡事中,然跡其衰亡,恆在同姓失職,諸侯微時,不在強盛。昔呂氏作亂,幸賴齊、代之援,以寧社稷。七國叛逆,梁王捍之,卒弭其難。自是之後,威權削奪,諸侯止食租奉,甚者至乘牛車。是以王莽得擅本朝,遂其奸謀,傾盪天下,毒流生靈。光武紹起,雖封樹子弟,而不建成國之制,祚亦不延。魏氏承之,圈閉親戚,幽囚子弟,是以神器速傾,天命移在陛下。長短之應,禍福之徵,可見於此。又魏氏雖正位居體,南面稱帝,然三方未賓,正朔有所不加,實有戰國相持之勢。大晉之興,宣帝定燕,太祖平蜀,陛下滅吳,可謂功格天地,土廣三王,舟車所至,人跡所及,皆為臣妾,四海大同,始於今日。宜承大勛之籍,及陛下聖明之時,開啟土宇,使同姓必王,建久安於萬載,垂長世於無窮。

臣又聞國有任臣則安,有重臣則亂。而王制,人君立子以嫡不以長,立嫡以長不以賢,此事情之不可易者也。而賢明至少,不肖至眾,此固天理之常也。物類相求,感應而至,又自然也。是以暗君在位,則重臣盈朝;明後臨政,則任臣列職。夫任臣之與重臣,俱執國統而立斷者也。然成敗相反,邪正相背,其故何也?重臣假所資以樹私,任臣因所籍以盡公。盡公者,政之本也;樹私者,亂之源也。推斯言之,則泰日少,亂日多,政教漸穨,欲國之無危,不可得也。又非徒唯然而已。借令愚劣之嗣,蒙先哲之遺緒,得中賢之佐,而樹國本根不深,無乾輔之固,則所謂任臣者化而為重臣矣。何則?國有可傾之勢,則執權者見疑,眾疑難以自信,而甘受死亡者非人情故也。若乃建基既厚,藩屏強御,雖置幼君赤子而天下不懼,曩之所謂重臣者,今悉反忠而為任臣矣。何則?理無危勢,懷不自猜,忠誠得著,不惕於邪故也。聖王知賢哲之不世及,故立相持之勢以御其臣。是以五等既列,臣無忠慢,同於竭節,以徇其上。群後既建,繼體賢鄙,亦均一契,等於無慮。且樹國苟固,則所任之臣,得賢益理,次委中智,亦足以安。何則?勢固易持故也。

然則建邦苟盡其理,則無向不可。是以周室自成、康以下,逮至宣王,宣王之後,到於赧王,其間歷載,朝無名臣,而宗廟不隕者,諸侯維持之也。故曰,為社稷計,莫若建國。夫邪正逆順者,人心之所系服也。今之建置,宜審量事勢,使諸侯率義而動,同忿俱奮,令其力足以維帶京邑。若包藏禍心,惕於邪而起,孤立無黨,所蒙之籍不足獨以有為。然齊此甚難,陛下宜與達古今善識事勢之士深共籌之。建侯之理,使君樂其國,臣榮其朝,各流福祚,傳之無窮。上下一心,愛國如家,視百姓如子,然後能保荷天祿,兼翼王室。今諸王裂土,皆兼於古之諸侯,而君賤其爵,臣恥其位,莫有安志,其故何也?法同郡縣,無成國之制故也。今之建置,宜使率由舊章,一如古典。然人心繫常,不累十年,好惡未改,情願未移。臣之愚慮,以為宜早創大制,遲回眾望,猶在十年之外,然後能令君臣各安其位,榮其所蒙,上下相持,用成藩輔。如今之為,適足以虧天府之藏,徒棄谷帛之資,無補鎮國衛上之勢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