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九十六 列傳第六十六



張天錫妾閻氏、薛氏,並不知何許人也,鹹有寵於天錫。天錫寢疾,謂之曰:"汝二人將何以報我?吾死後,豈可為人妻乎!"皆曰:"尊若不諱,妾請效死,供灑掃地下,誓無他志。"及其疾篤,二姬皆自刎。天錫疾瘳,追悼之,以夫人禮葬焉。

苻堅妾張氏,不知何許人,明辯有才識。堅將入寇江左,群臣切諫不從。張氏進曰:"妾聞天地之生萬物,聖王之馭天下,莫不順其性而暢之,故黃帝服牛乘馬,因其性也,禹鑿龍門,決洪河,因水之勢也;后稷之播殖百穀,因地之氣也;湯武之滅夏商,因人之欲也。是以有因成,無因敗。今朝臣上下皆言不可,陛下復何所因也?書曰:'天聰明自我民聰明。'天猶若此,況於人主乎!妾聞人君有伐國之志者,必上觀乾象,下采眾祥。天道崇遠,非妾所知。以人事言之,未見其可。諺言:"雞夜鳴者不利行師,犬群唣者宮室必空,兵動馬驚,軍敗不歸。"秋冬已來,每夜群犬大嗥,眾雞夜鳴,伏聞廄馬驚逸,武庫兵器有聲,吉凶之理,誠非微妾所論,願陛下詳而思之。"堅曰:"軍旅之事非婦人所豫也。"遂興兵。張氏請從。堅是大敗於壽春,張氏乃自殺。

竇滔妻蘇氏,始平人也,名蕙,字若蘭,善屬文。滔苻堅時為秦州刺史,被徙流沙,蘇氏思之,織錦為回文鏇圖詩以贈滔。宛轉循環以讀之,詞甚悽惋,凡八百四十字,文多不錄。

苻登妻毛氏,不知何許人,壯勇善騎射。登為姚萇所襲,營壘既陷,毛氏猶彎弓跨馬,率壯士數百人,與萇交戰,殺傷甚眾。眾寡不敵,為萇所執。萇欲納之,毛氏罵曰:"吾天子後,豈為賊羌所辱,何不速殺我!"因仰天大哭曰:"姚萇無道,前害天子,今辱皇后,皇天后土,寧不鑒照!"萇怒,殺之。

慕容垂妻段氏,字元妃,偽右光祿大夫儀之女也。少而婉慧,有志操,常謂妹季妃曰:"我終不作凡人妻。"委妃亦曰:"妹亦不為庸夫婦。"鄰人聞而笑之。垂之稱燕王,納元妃為繼室,遂有殊寵。偽范陽王德亦娉季妃焉。姊妹俱為垂、德之妻,卒如其志。垂既僣位,拜為皇后。

垂立其子寶為太子也,元妃謂垂曰:"太子姿質雍容,柔而不斷,承平則為仁明之主,處難則非濟世之雄,陛下托之以大業,妾未見克昌之美。遼西、高陽二王,陛下兒之賢者,宜擇一以樹之。趙王麟奸詐負氣,常有輕太子之心,陛下一旦不諱,必有難作。此陛下之家事,宜深圖之。"垂不納。寶及麟聞之,深以為恨。其後元妃又言之,垂曰:"汝欲使我為晉獻公乎?"元妃泣而退,告季妃曰:"太子不令,群下所知,而主上比吾為驪戎之女,何其苦哉!主上百年之後,太子必亡社稷。范陽王有非常器度,若燕祚未終,其在王乎!"

垂死,寶嗣偽位,遣麟逼元妃曰:"後常謂主上不能嗣守大統,今竟何如?宜早自裁,以全段氏。"元妃怒曰:"汝兄弟尚逼殺母,安能保守社稷!吾豈惜死,念國滅不久耳。"遂自殺。寶議以元妃謀廢嫡統,無母后之道,不宜成喪,群下鹹以為然。偽中書令眭邃大言於朝曰:"子無廢母之義,漢之安思閻後親廢順帝,猶配饗安皇,先後言虛實尚未可知,宜依閻後故事。"寶從之。其後麟果作亂,寶亦被殺,德後僣稱尊號,終如元妃之言。

段豐妻慕容氏,德之女也。有才慧,善書史,能鼓琴,德既僣位,署為平原公主。年十四,適於豐。豐為人所譖,被殺,慕容氏寡歸,將改適偽壽光公餘熾。慕容氏謂侍婢曰:"我聞忠臣不事二君,貞女不更二夫。段氏既遭無辜,己不能同死,豈復有心於重行哉!今主上不顧禮義嫁我,若不從,則違嚴君之命矣。"於是克日交禮。慕容氏姿容婉麗,服飾光華,熾睹之甚喜。經再宿,慕容氏偽辭以疾,熾亦不之逼。三日還第,沐浴置酒,言笑自若,至夕,密書其裙帶云:"死後當埋我於段氏墓側,若魂魄有知,當歸彼矣。"遂於浴室自縊而死。及葬,男女觀者數萬人,莫不嘆息曰:"貞哉公主!"路經余熾宅前,熾聞輓歌之聲,慟絕良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