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

◎隱逸

○孫登 董京 夏統 朱沖 范粲 魯勝 董養 霍原 郭琦 伍朝 魯褒氾騰 任旭 郭文 龔壯 孟陋 韓績 譙秀 翟湯 郭翻 辛謐 劉驎之 索襲 楊軻 公孫鳳 公孫永 張忠 石垣 宋纖 郭荷 郭瑀 祈嘉 瞿硎先生謝敷 戴逵 龔玄之 陶淡 陶潛

若夫穹昊垂景,少微以躔其次;《文》《系》探幽,貞遁以成其象。故有避於言色,其道聞乎孔公;驕乎富貴,厥義詳於孫子。是以處柔伊存,有生之恆性;在盈斯害,惟神之常道。古先智士體其若茲,介焉超俗,浩然養素,藏聲江海之上,卷跡囂氛之表,漱流而激其清,寢巢而韜其耀,良畫以符其志,絕機以虛其心。玉輝冰潔,川渟岳峙,修至樂之道,固無疆之休,長往邈而不追,安排窅而無悶,修身自保,悔吝弗生,詩人《考槃》之歌,抑在茲矣。至於體天作制之後,訟息刑清之時,尚乃仄席幽貞以康神化,徵聘之禮賁於岩穴,玉帛之贄委於窒衡,故《月令》曰:"季春之月聘名士,禮賢者",斯之謂歟!

自典午運開,旁求隱逸,譙元彥之杜絕人事,江思悛之嘯詠林藪,峻其貞白之軌,成其出塵之跡,雖不應其嘉招,亦足激其貪競。今美其高尚之德,綴集於篇。

孫登,字公和,汲郡共人也。無家屬,於郡北山為土窟居之,夏則編草為裳,冬則被發自覆。好讀《易》,撫一弦琴,見者皆親樂之。性無恚怒,人或投諸水中,欲觀其怒,登既出,便大笑。時時遊人間,所經家或設衣食者,一無所辭,去皆捨棄。嘗住宜陽山,有作炭人見之,知非常人,與語,登亦不應。文帝聞之,使阮籍往觀,既見,與語,亦不應。嵇康又從之游三年,問其所圖,終不答,康每嘆息。將別,謂曰:"先生竟無言乎?"登乃曰:"子識火乎?火生而有光,而不用其光,果在於用光。人生而有才,而不用其才,而果在於用才。故用光在乎得薪,所以保其耀;用才在乎識真,所以全其年。今子才多識寡,難乎免於今之世矣!子無求乎?"康不能用,果遭非命,乃作《幽憤詩》曰:"昔慚柳下,今愧孫登。"或謂登以魏晉去就,易生嫌疑,故或嘿者也。竟不知所終。

董京,字威輦,不知何郡人也。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,被發而行,逍遙吟詠,常宿白社中。時乞於市,得殘碎繒絮,結以自覆,全帛佳綿則不肯受。或見推排罵辱,曾無怒色。孫楚時為著作郎,數就社中與語,遂載與俱歸,京不肯坐。楚乃貽之書,勸以今堯舜之世,胡為懷道迷邦。京答之以詩曰:"周道斁兮頌聲沒,夏政衰兮五常汨。便便君子,顧望而逝,洋洋乎滿目,而作者七。豈不樂天地之化也?哀哉乎時之不可與,對之以獨處。無娛我以為歡,清流可飲,至道可餐,何為棲棲,自使疲單?魚懸獸檻,鄙夫知之。夫古之至人,藏器於靈,縕袍不能令暖,軒冕不能令榮;動如川之流,靜如川之渟。鸚鵡能言,泗濱浮磬,眾人所玩,豈合物情!玄鳥紆幕,而不被害?隼遠巢,鹹以欲死。眄彼梁魚,逡巡倒尾,沈吟不決,忽焉失水。嗟呼!魚鳥相與,萬世而不悟;以我觀之,乃明其故。焉知不有達人,深穆其度,亦將窺我,顰顣而去。萬物皆賤,惟人為貴,動以九州為狹,靜以環堵為大。"後數年,遁去,莫知所之,於其所寢處惟有一石竹子及詩二篇。其一曰:"乾道剛簡,坤體敦密,茫茫太素,是則是述。末世流奔,以文代質,悠悠世目,孰知其實!逝將去此至虛,歸我自然之室。"又曰:"孔子不遇,時彼感麟。麟乎麟!胡不遁世以存真?"

夏統,字仲御,會稽永興人也。幼孤貧,養親以孝聞,睦於兄弟,每采梠求食,星行夜歸,或至海邊,拘螊以資養。雅善談論。宗族勸之仕,謂之曰:"卿清亮質直,可作郡綱紀,與府朝接,自當顯至,如何甘辛苦於山林,畢性命于海濱也!"統悖然作色曰:"諸君待我乃至此乎!使統屬太平之時,當與元凱評議出處,遇濁代,念與屈生同污共泥;若污隆之間,自當耦耕沮溺,豈有辱身曲意於郡府之間乎!聞君之談,不覺寒毛盡戴,白汗四匝,顏如渥丹,心熱如炭,舌縮口張,兩耳壁塞也。"言者大慚。統自此遂不與宗族相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