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



龔壯,字子瑋,巴西人也。潔己自守,與鄉人譙秀齊名。父叔為李特所害,壯積年不除喪,力弱不能復仇。及李壽戍漢中,與李期有嫌,期,特孫也,壯欲假壽以報,乃說壽曰:"節下若能並有西土,稱藩於晉,人必樂從。且舍小就大,以危易安,莫大之策也。"壽然之,遂率眾討期,果克之。壽猶襲偽號,欲官之,壯誓不仕,賂遺一無所取。會天久雨,百姓飢墊,壯上書說壽以歸順,允天心,應人望,永為國藩,福流子孫。壽省書內愧,秘而不宣。乃遣使入胡,壯又諫之,壽又不納。壯謂百行之本莫大忠孝,即假壽殺期,私仇以雪,又欲使其歸朝,以明臣節。壽既不從,壯遂稱聾,又雲手不制物,終身不復至成都,惟研考經典,譚思文章,至李勢時卒。

初,壯每嘆中夏多經學,而巴蜀鄙陋,兼遭李氏之難,無復學徒,乃著《邁德論》,文多不載。

孟陋,字少孤,武昌人也。吳司空宗之曾孫也。兄嘉,桓溫征西長史。陋少而貞立,清操絕倫,布衣蔬食,以文籍自娛。口不及世事,未曾交遊,時或弋釣,孤興獨往,雖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。喪母,毀瘠殆於滅性,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。親族迭謂之曰:"少孤!誰無父母?誰有父母!聖人制禮,令賢者俯就,不肖企及。若使毀性無嗣,更為不孝也。陋感此言,然後從吉。由是名著海內。簡文帝輔政,命為參軍,稱疾不起。桓溫躬往造焉。或謂溫曰:"孟陋高行,學為儒宗,宜引在府,以和鼎味。"溫嘆曰:"會稽王尚不能屈,非敢擬議也。"陋聞之曰:"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。億兆之人,無官者十居其九,豈皆高士哉!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,非敢為高也。"由是名稱益重。博學多通,長於《三禮》。注《論語》,行於世。卒以壽終。

韓績,字興齊,廣陵人也。其先避亂,居於吳之嘉興。父建,仕吳至大鴻臚。績少好文學,以潛退為操,布衣蔬食,不交當世,由是東土並宗敬焉。司徒王導聞其名,辟以為掾,不就。鹹康末,會稽內史孔愉上疏薦之,詔以安車束帛征之。尚書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,未宜備禮,於是召拜博士。稱老病不起,卒於家。

於時高密劉鮞字長魚、城陽邴郁字弘文,並有高名。鮞幼不慕俗,長而希古,篤學厲行,化流邦邑。郁,魏徵士原之曾孫,少有原風,敕身謹潔,口不妄說,耳不妄聽,端拱恂恂,舉動有禮。鹹康中,成帝博求異行之士,鮞、郁並被公卿薦舉,於是依績及翟湯等例,以博士征之。郁辭以疾,鮞隨使者到京師,自陳年老,不拜。各以壽終。

譙秀,字元彥,巴西人也。祖周,以儒學著稱,顯明蜀朝。秀少而靜默,不交於世,知天下將亂,預絕人事,雖內外宗親,不與相見。郡察孝廉,州舉秀才,皆不就。及李雄據蜀,略有巴西,雄叔父驤、驤子壽皆慕秀名,具束帛安車征之,皆不應。常冠皮弁,弊衣,躬耕山藪。龔壯常嘆服焉。桓溫滅蜀,上疏薦之,朝廷以秀年在篤老,兼道遠,故不征,遣使敕所在四時存問。尋而范賁、蕭敬相繼作亂,秀避難宕渠,鄉里宗族依憑之者以百數。秀年出八十,眾人慾代之負擔,秀曰:"各有老弱,當先營護。吾氣力猶足自堪,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!"年九十餘卒。

翟湯,字道深,尋陽人。篤行純素,仁讓廉潔,不屑世事,耕而後食,人有饋贈,雖釜庾一無所受。永嘉末,寇害相繼,聞湯名德,皆不敢犯,鄉人賴之。司徒王導辟,不就,隱於縣界南山。始安太守乾寶與湯通家,遣船餉之,敕吏云:"翟公廉讓,卿致書訖,便委船還。"湯無人反致,乃貨易絹物,因寄還寶。寶本以為惠,而更煩之,益愧嘆焉。鹹康中,征西大將軍庾亮上疏薦之,成帝征為國子博士,湯不起。建元初,安西將軍庾翼北征石季龍,大發僮客以充戎役,敕有司特蠲湯所調。湯悉推僕使委之鄉吏,吏奉旨一無所受,湯依所調限,放免其仆,使令編戶為百姓。康帝復以散騎常侍征湯,固辭老疾,不至。年七十三,卒於家。

子莊,字祖休。少以孝友著名,遵湯之操,不交人物,耕而後食,語不及俗,惟以弋釣為事。及長,不復獵。或問:"漁獵同是害生之事,而先生止去其一,何哉?"莊曰:"獵自我,釣自物,未能頓盡,故先節其甚者。且夫貪餌吞鉤,豈我哉!"時人以為知言。晚節亦不復釣,端居篳門,歠菽飲水。州府禮命,及公車征,並不就。年五十六,卒。子矯,亦有高操,屢辭辟命。矯子法賜,孝武帝以散騎郎征,亦不至。世有隱行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