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九十一 列傳第六十一



先王所以正風俗,理人倫者,莫尚乎節儉,故夷吾受謗乎三歸,平仲流美於約己。自頃風軌陵遲,奢僣無度,廉恥不興,利競交馳,不可不深防原本,以絕其流。漢文襲弋綈之服,諸侯猶侈;武帝焚雉頭之裘,靡麗不息。良由儉德雖彰,而威禁不肅;道自我建,而刑不及物。若存罰其違,亡貶其惡,則四維必張,禮義行矣。

案諡法,因事有功曰"襄",貪以敗官曰"墨",宜謚曰襄墨公。

又論殷浩宜加贈謚,不得因桓溫之黜以為國典,仍多敘溫移鼎之跡。時謝族方顯,桓宗猶盛,尚書僕射王珣,溫故吏也,素為溫所寵,三怨交集,乃出弘之為餘杭令。將行,與會稽王道子箋曰:

下官輕微寒士,謬得廁在俎豆,實懼辱累清流,惟塵聖世。竊以人君居廟堂之上、智周四海之外者,非徒聰明內照,亦賴群言之助也。是以舜之佐堯,以啟闢為首;咎繇謨禹,以侃侃為先,故下無隱情之責,上收神明之功。敢緣斯義,志在輸盡。常以謝石黷累,應被清澄,殷浩忠貞,宜蒙褒顯,是以不量輕弱,先眾言之。而惡直醜正。其徒實繁,雖仰恃聖主欽明之度,俯賴明公愛物之隆,而交至之患,實有無賴。下官與石本無怨忌,生不相識,事無相干,正以國體宜明,不應稍計強弱。與浩年時邈絕,世不相及,無復藉聞,故老語其遺事耳,於下官之身有何痛癢,而當為之犯時乾主邪!

每觀載籍,志士仁人有發中心任直道而行者,有懷知陽愚負情曲從者,所用雖異,而並傳後世。故比干處三仁之中,箕子為名賢之首。後人用舍,參差不同,各信所見,率應而至,或榮名顯赫,或禍敗系踵,此皆不量時趣,以身嘗禍,雖有硜硜之稱,而非大雅之致,此亦下官所不為也。世人乃雲下官正直,能犯艱難,斯談實過。下官知主上聖明,明公虛己,思求格言,必不使盡忠之臣屈於邪枉之門也。是以敢獻愚誠,布之執事,豈與昔人擬其輕重邪!亦以臣之事君,惟思盡忠而已,不應復計利鈍,事不允心則讜言悟主,義感於情則陳辭靡悔。若懷情藏意,蘊而不言,此乃古人所以得罪於明君,明君所以致法於群下者也。

桓溫事跡,布在天朝,逆順之情,暴之四海。在三者臣子,情豈或異!凡厥黔首,誰獨無心!舉朝嘿嘿,未有唱言者,是以頓筆按氣,不敢多雲。桓溫於亡祖,雖其意難測,求之於事,止免黜耳,非有至怨也。亡父昔為溫吏,推之情禮,義兼他人。所以每懷憤發,痛若身首者,明公有以尋之。王珣以下官議殷浩謚,不宜暴揚桓溫之惡。珣感其提拔之恩,懷其入幕之遇,托以廢黜昏暗,建立聖明,自謂此事足以明其忠貞之節。明公試復以一事觀之。昔周公居攝,道致昇平,禮樂刑政皆自己出。以德言之,周公大聖,以年言之,成王幼弱,猶復遽避君位,復子明辭。漢之霍光,大勛赫然,孝宣年未二十,亦反萬機。故能君臣俱隆,道邁千歲。若溫忠為社稷,誠存本朝,便當仰遵二公,式是令矩,何不奉還萬機,退守藩屏?方提勒公王,匡總朝廷,豈為先帝幼弱,未可親政邪?將德桓溫,不能聽政邪?又逼脅袁宏,使作九錫,備物光赫,其文具存,朝廷畏怖,莫不景從,惟謝安、王坦之以死守之,故得稽留耳。會上天降怒,奸惡自亡,社稷危而復安,靈命墜而復構。

晉自中興以來,號令威權多出強臣,中宗、肅祖斂衽於王敦,先皇受屈於桓氏。今主上親覽萬機,明公光贊百揆,政出王室,人無異望,復不於今大明國典,作制百代,不審復欲待誰?先王統物,必明其典誥,貽厥孫謀,故令問休嘉,千歲承風。願明公遠覽殷周,近察漢魏,慮其所以危,求其所以安,如此而已。

又與王珣書曰:

見足下答仲堪書,深具義發之懷。夫人道所重,莫過君親,君親所系,忠孝而已。孝以揚親為主,忠以節義為先。殷侯忠貞居正,心貫人神,加與先帝隆布衣之好,著莫逆之契,契闊艱難,夷嶮以之,雖受屈奸雄,志達千載,此忠貞之徒所以義乾其心不獲以已者也。既當時貞烈之徒所究見,亦後生所備聞,吾亦何敢苟避狂狡,以欺聖明。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,而懷知己之小惠,欲以幕府之小節奪名教之重義,於君臣之階既以虧矣。尊大君以殷侯協契忠規,同戴王室,志厲秋霜,誠貫一時,殷侯所以得宣其義聲,實尊大君協贊之力也。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,乃感溫小顧,懷其曲澤,公在聖世,欺罔天下,使丞相之德不及三葉,領軍之基一構而傾,此忠臣所以解心,孝子所以喪氣,父子之道固若是乎?足下言臣則非忠,語子則非孝。二者既亡,吾誰畏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