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七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



初,寧以《春秋穀梁氏》未有善釋,遂沈思積年,為之集解。其義精審,為世所重。既而徐邈復為之注,世亦稱之。

子泰,元熙中,為護軍將軍。

堅字子常。博學善屬文。永嘉中,避亂江東,拜佐著作郎、撫軍參軍。討蘇峻,賜爵都亭侯。累遷尚書右丞。時廷尉奏殿中帳吏邵廣盜官幔三張,合布三十匹,有司正刑棄市。廣二子,宗年十三,雲年十一,黃幡撾登聞鼓乞恩,辭求自沒為奚官奴,以贖父命。尚書郎朱暎議以為天下之人父,無子者少,一事遂行,便成永制,懼死罪之刑,於此而弛。堅亦同暎議。時議者以廣為鉗徒,二兒沒入,既足以懲,又使百姓知父子道,聖朝有垂恩之仁。可特聽減廣死罪為五歲刑,宗等付奚官為奴,而不為永制。堅駁之曰:"自淳樸澆散,刑辟仍作,刑之所以止刑,殺之所以止殺。雖時有赦過宥罪,議獄緩死,未有行小不忍而輕易典刑也。且既許宗等,宥廣以死,若復有宗比而不求贖父者,豈得不擯絕人倫,同之禽獸邪!案主者今奏雲,惟特聽宗等而不為永制。臣以為王者之作,動關盛衰,嚬笑之間,尚慎所加,況於國典,可以徒虧!今之所以宥廣,正以宗等耳。人之愛父,誰不如宗?今既居然許宗之請,將來訴者,何獨匪民!特聽之意,未見其益;不以為例,交興怨讟。此為施一恩於今,而開萬怨於後也。"成帝從之,正廣死刑。後遷護軍長史,卒官。

子啟,字榮期,雖經學不及堅,而以才義顯於當世。於時清談之士庾龢、韓伯、袁宏等,並相知友。為秘書郎,累居顯職,終於黃門侍郎。父子並有文筆傳於世。

劉惔,字真長,沛國相人也。祖宏,字終嘏,光祿勛。宏兄粹,字純嘏,侍中。宏弟潢,字沖嘏,吏部尚書。並有名中朝。時人語曰:"洛中雅雅有三嘏。"父耽,晉陵太守,亦知名。惔少清遠,有標奇,與母任氏寓居京口,家貧,織芒屩以為養,雖蓽門陋巷,晏如也。人未之識,惟王導深器之。後稍知名,論者比之袁羊。惔喜,還告其母。其母,聰明婦人也,謂之曰:"此非汝比,勿受之。"又有方之范汪者。惔復喜,母又不聽。及惔年德轉升,論者遂比之荀粲。尚明帝女廬陵公主。以惔雅善言理,簡文帝初作相,與王濛並為談客,俱蒙上賓禮。時孫盛作《易象妙於見形論》,帝使殷浩難之,不能屈。帝曰:"使真長來,故應有以制之。"乃命迎惔。盛素敬服惔,及至,便與抗答,辭甚簡至,盛理遂屈。一坐撫掌大笑,鹹稱美之。

累遷丹陽尹。為政清整,門無雜賓。時百姓頗有訟官長者,諸郡往往有相舉正,惔嘆曰:"夫居下訕上,此弊道也。古之善政,司契而已,豈不以其敦本正源,鎮靜流末乎!君雖不君,下安可以失禮。若此風不革,百姓將往而不反。"遂寢而不問。

性簡貴,與王羲之雅相友善。郗愔有傖奴善知文章,羲之愛之,每稱奴於惔。惔曰:"何如方回邪?"羲之曰:"小人耳,何比郗公!"惔曰:"若不如方回,故常奴耳。"桓溫嘗問惔:"會稽王談更進邪?"惔曰:"極進,然故第二流耳。"溫曰:"第一復誰?"惔曰:"故在我輩。"其高自標置如此。

惔每奇溫才,而知其有不臣之跡。及溫為荊州,惔言於帝曰:"溫不可使居形勝地,其位號常宜抑之。"勸帝自鎮上流,而己為軍司,帝不納。又請自行,復不聽。及溫伐蜀,時鹹謂未易可制,惟惔以為必克。或問其故,云:"以蒱博驗之,其不必得,則不為也。恐溫終專制朝廷。"及後竟如其言。嘗薦吳郡張憑,憑卒為美士,眾以此服其知人。

尤好《老莊》,任自然趣。疾篤,百姓欲為之祈禱,家人又請祭神,惔曰:"丘之禱久矣。"年三十六,卒官。孫綽為之誄云:"居官無官官之事,處事無事事之心。"時人以為名言佳句。後綽嘗詣褚裒,言及惔,流涕曰:"可謂人之雲亡,邦國殄瘁。"裒大怒曰:"真長生平何嘗相比數,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邪!"其為名流所敬重如此。

張憑,字長宗。祖鎮,蒼梧太守。憑年數歲。鎮謂其父曰:"我不如汝有佳兒。"憑曰:"阿翁豈宜以子戲父邪!"及長,有志氣,為鄉閭所稱。舉孝廉,負其才,自謂必參時彥。初,欲詣惔,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。既至,惔處之下坐,神意不接,憑欲自發而無端。會王就濛惔清言,有所不通,憑於末坐判之,言旨深遠,足暢彼我之懷,一坐皆驚。惔延之上坐,清言彌日,留宿至旦遣之。憑既還船,須臾,惔遣傳教覓張孝廉船,便召與同載,遂言之於簡文帝。帝召與語,嘆曰:"張憑勃窣為理窟。"官至吏部郎、御史中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