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七十五 列傳第四十五



韓伯,字康伯,潁川長社人也。母殷氏,高明有行。家貧窶,伯年數歲,至大寒,母方為作襦,令伯捉熨斗,而謂之曰:"且著襦,尋當作復衤軍。"伯曰:"不復須。"母問其故,對曰:"火在斗中,而柄尚熱,今既著襦,下亦當暖。"母甚異之。及長,清和有思理,留心文藝。舅殷浩稱之曰:"康伯能自標置,居然是出群之器。"潁川庾龢名重一時,少所推服,常稱伯及王坦之曰:"思理倫和,我敬韓康伯;志力強正,吾愧王文度。自此以還,吾皆百之矣。"

舉秀才,征佐著作郎,並不就。簡文帝居藩,引為談客,自司徒左西屬轉撫軍掾、中書郎、散騎常侍、豫章太守,入為侍中。陳郡周勰為謝安主簿,居喪廢禮,崇尚莊老,脫落名教。伯領中正,不通勰,議曰:"拜下之敬,猶違眾從禮。情理之極,不宜以多比為通。"時人憚焉。"識者謂伯可謂澄世所不能澄,而裁世所不能裁者矣,與夫容己順眾者,豈得同時而共稱哉!

王坦之又嘗著《公謙論》,袁宏作論以難之。伯覽而美其辭旨,以為是非既辯,誰與正之,遂作《辯謙》以折中曰:

夫尋理辯疑,必先定其名分所存。所存既明,則彼我之趣可得而詳也。夫謙之為義,存乎降己者也。以高從卑,以賢同鄙,故謙名生焉。孤寡不穀,人之所惡,而侯王以自稱,降其貴者也。執御執射,眾之所賤,而君子以自目,降其賢才也。與夫山在地中之象,其致豈殊哉!舍此二者,而更求其義,雖南轅求冥,終莫近也。

夫有所貴,故有降焉;夫有所美,故有謙焉。譬影響之與形聲,相與而立。道足者,忘貴賤而一賢愚;體公者,乘理當而均彼我。降挹之義,於何而生!則謙之為美,固不可以語至足之道,涉乎大方之家矣。然君子之行己,必尚於至當,而必造乎匿善。至理在乎無私,而動之於降己者何?誠由未能一觀於能鄙,則貴賤之情立;非忘懷於彼我,則私己之累存。當其所貴在我則矜,值其所賢能之則伐。處貴非矜,而矜己者常有其貴;言善非伐,而伐善者驟稱其能。是以知矜貴之傷德者,故宅心於卑素;悟驟稱之虧理者,故情存於不言。情存於不言,則善斯匿矣;宅心於卑素,則貴斯降矣。夫所況君子之流,苟理有未盡,情有未夷,存我之理未冥於內,豈不同心於降挹洗之所滯哉!體有而擬無者,聖人之德;有累而存理者,君子之情。雖所滯不同,其於遣情之累緣有弊而用,降己之道由私我而存,一也。故懲忿窒欲,著於《損》象;卑以自牧,實系《謙》爻。皆所以存其所不足,拂其所有餘者也。

王生之談,以至理無謙,近得之矣。雲人有爭心,善不可收,假後物之跡,以逃動者之患,以語聖賢則可,施之於下斯者,豈惟逃患於外。亦所以洗心於內也。

轉丹陽尹、吏部尚書、領軍將軍。既疾病,占候者云:"不宜此官。"朝廷改授太常,未拜,卒,時年四十九,即贈太常。子璯,官至衡陽太守。

史臣曰:王湛門資台鉉,地處膏腴,識表鄰機,才惟王佐。葉宣尼之遠契,玩道韋編;遵伯陽之幽旨,含虛牝谷。所謂天質不雕,合於大朴者也。安期英姿挺秀,籍甚一時,朝野挹其風流,人倫推其表燭。雖崇勛懋績有闕於旂常,素德清規足傳於汗簡矣。懷祖鑒局夷遠,沖衿玉粹。坦之牆宇疑曠,逸操金貞。騰諷庾之良箋,情嗤語怪;演《廢莊》之宏論,道煥崇儒。或寄重文昌,允釐於袞職;或任華綸閣,密勿於王言。鹹能克著徽音,保其榮秩,美矣!國寶檢行無聞,坐升彼相,混暗識於心鏡,開險路於情田。於時疆埸多虞,憲章罕備,天子居綴旒之連,人臣微覆餗之憂。於是竊勢擁權,黷明王之彝典;窮奢縱侈,假凶豎之餘威。繡桷雕楹,陵跨於宸極;麗珍冶質,充牣於帷房。亦猶犬彘腴肥,不知禍之將及。告盡私室,固其宜哉!荀景猷履孝居忠,無慚往烈。范玄平陳謀獻策,有會時機。崧則思業該通,緝遺經於已紊。汪則風飈直亮,抗高節於將顛,揚榷而言,俱為雅士。劉韓俊爽,標置軼群,勝氣籠霄,飛談卷霧,並蘭芬菊耀,無絕於終古矣。

贊曰:處沖純懿,是稱奇器。養素虛庭,同塵下位。雅道雖屈,高風不墜。猗歟後胤,世傳清德。帝室馳芬,士林揚則。國寶庸暗,托意驕奢。既豐其屋,終蔀其家。荀范令望,金聲遠暢。劉韓秀士,珠談間起。異術同華,葳蕤青史。

《晉書》 唐·房玄齡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