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四十八 志第二十八



初,開元錢之文,給事中歐陽詢制詞及書,時稱其工。其字含八分及隸體,其詞先上後下,次左後右讀之。自上及左迴環讀之,其義亦通。流俗謂之開通元寶錢。及鑄新錢,乃同流俗,"乾"字直上,"封"字在左。尋寤錢文之誤,又緣改鑄,商賈不通,米帛增價,乃議卻用舊錢。二年正月,下詔曰:"泉布之興,其來自久。實古今之要重,為公私之寶用。年月既深,偽濫斯起,所以采乾封之號,改鑄新錢。靜而思之,將為未可。高祖撥亂反正,爰創軌模。太宗立極承天,無所改作。今廢舊造新,恐乖先旨。其開元通寶,宜依舊施行,為萬代之法。乾封新鑄之錢,令所司貯納,更不須鑄。仍令天下置爐之處,並鑄開元通寶錢。"既而私鑄更多,錢復濫惡。

高宗嘗臨軒謂侍臣曰:"錢之為用,行之已久,公私要便,莫甚於斯。比為州縣不存檢校,私鑄過多。如聞荊、潭、宣、衡,犯法尤甚。遂有將船筏宿於江中,所部官人不能覺察。自今嚴加禁斷,所在追納惡錢,一二年間使盡。"當時雖有約敕,而奸濫不息。儀鳳四年四月,令東都出遠年糙米及粟,就市給糶,斗別納惡錢百文。其惡錢令少府司農相知,即令鑄破。其厚重徑合斤兩者,任將行用,時米粟漸貴,議者以為鑄錢漸多,所以錢賤而物貴。於是權停少府監鑄錢,尋而復舊。則天長安中,又令懸樣於市,令百姓依樣用錢。俄又簡擇艱難,交易留滯。又降敕非鐵錫、銅盪、穿穴者,並許行用。其有熟銅、排斗、沙澀、厚大者,皆不許簡。自是盜鑄蜂起,濫惡益眾。江淮之南,盜鑄者或就陂湖、巨海、深山之中,波濤險峻,人跡罕到,州縣莫能禁約。以至神龍、先天之際,兩京用錢尤濫。其郴、衡私鑄小錢,才有輪郭,及鐵錫五銖之屬,亦堪行用。乃有買錫熔銷,以錢模夾之,斯須則盈千百,便齎用之。

開元五年,車駕往東都,宋璟知政事,奏請一切禁斷惡錢。六年正月,又切斷天下惡錢,行二銖四絫錢。不堪行用者,並銷破復鑄。至二月又敕曰:"古者聚萬方之貨,設九府之法,以通天下,以便生人。若輕重得中,則利可知矣;若真偽相雜,則官失其守。頃者用錢,不論此道。深恐貧窶日困,奸豪歲滋。所以申明舊章,懸設諸樣,欲其人安俗阜,禁止令行。"時江淮錢尤濫惡,有官爐、偏爐、棱錢、時錢等數色。璟乃遣監察御史蕭隱之充江淮使。隱之乃令率戶出錢,務加督責。百姓乃以上青錢充惡錢納之,其小惡者或沉之於江湖,以免罪戾。於是市井不通,物價騰起,流聞京師。隱之貶官,璟因之罷相,乃以張嘉貞知政事。嘉貞乃弛其禁,人乃安之。

開元二十二年,中書侍郎張九齡初知政事,奏請不禁鑄錢,玄宗令百官詳議。黃門侍郎裴耀卿李林甫、河南少尹蕭炅等皆曰:"錢者通貨,有國之權,是以歷代禁之,以絕奸濫。今若一啟此門,但恐小人棄農逐利,而濫惡更甚,於事不便。"左監門錄事參軍劉秩上議曰:

伏奉今月二十一日敕,欲不禁鑄錢,令百僚詳議可否者。夫錢之興,其來尚矣,將以平輕重而權本末。齊桓得其術而國以霸,周景失其道而人用弊。考諸載籍,國之興衰,實繫於是。陛下思變古以濟今,欲反經以合道,而不即改作,詢之芻堯,臣雖蠢愚,敢不薦其聞見。古者以珠玉為上幣,黃金為中幣,刀布為下幣。管仲曰:"夫三幣,握之則非有補於暖也,舍之則非有損於飽也。先王以守財物,以御人事,而平天下也。"是以命之曰衡。衡者,使物一高一下,不得有常。故與之在君,奪之在君,貧之在君,富之在君。是以人戴君如日月,親君如父母,用此術也。是為人主之權。

今之錢,即古之下幣也。陛下若舍之任人,則上無以御下,下無以事上,其不可一也。夫物賤則傷農,錢輕則傷賈。故善為國者,觀物之貴賤,錢之輕重。夫物重則錢輕,錢輕由乎物多,多則作法收之使少;少則重,重則作法布之使輕。輕重之本,必由乎是,奈何而假於人?其不可二也。夫鑄錢不雜以鉛鐵則無利,雜以鉛鐵則惡,惡不重禁之,不足以懲息。且方今塞其私鑄之路,人猶冒死以犯之,況啟其源而欲人之從令乎?是設陷阱而誘之入,其不可三也。夫許人鑄錢,無利則人不鑄,有利則人去南畝者眾。去南畝者眾,則草不墾,草不墾,又鄰於寒餒,其不可四也。夫人富溢則不可以賞勸,貧餒則不可以威禁。法令不行,人之不理,皆由貧富之不齊也。若許其鑄錢,則貧者必不能為。臣恐貧者彌貧而服役於富室,富室乘之而益恣。昔漢文之時,吳濞),諸侯也,富埒天子;鄧通,大夫也,財侔王者。此皆鑄錢之所致也。必欲許其私鑄,是與人利權而舍其柄,其不可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