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康熙大帝(第三卷玉宇呈祥)》第五章 觀社火巧遇陳河伯 探荒墳重逢美嬋娟


陳潢沉吟良久方道:“這人很像我三年前買的一個人——當時陝西王輔臣叛亂,我恰好在甘南考察涇河,王輔臣軍中缺餉,從蒙古難民中掠來不少女子,裝進麻袋,二兩銀子一個。我身邊缺一個侍妾,就也挑了一個,雖然她死活不從,但長得卻是極標緻的……”
“標緻!哈哈哈……”高士奇大笑道:“這樣的叫花子叫‘標緻’,真箇唐突西施,刻畫無鹽了——後來呢?”
陳潢沉默了一下,說道:“想不到買來當夜她就逃走了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……也許嫌我長得醜?”
“晦,我說陳潢,你是著了魔了!過去的事別提了,管她那些賬做什麼?難得今晚高興,該痛飲一場了!”說著便扯了陳潢回到韓家,半個主子似的要了一桌席面,一直吃到天黑。韓劉氏和陳潢挺對脾氣,再三挽留讓他住下,可陳潢卻堅辭要回黃粱夢店裡收拾行李,告別了。
回了下客,陳潢卻再也睡不著了,白日見到的女子的影子總在眼前索繞。聽著起了更,便披衣出來,此時星漢高遠。天街人靜,月亮線兒似的高懸中空,遠處滏陽河長久不息地發出微微嘯聲。他漫步踱至廟門口,忽然遲疑地停住了腳步:
“我這是想做什麼?這么晚了,卻會一個年輕女叫花子……”
正待回步,卻見大廟前旗桿對面戲台旁,傍水台階上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。陳潢不禁詫異:這么晚了又這么冷,是誰在那邊?他往前走了兩步,聽那人細聲吟道:
柳條金嫩不勝鴉,青粉牆東道韞家。
燕子不來春寂寞,小潭和風夢梨花……
聽到這兒,陳潢愣住了。眼前這個人,分明是個女子,看她身材長相,隱約正是白天見到的那女乞丐了。陳潢聽她詞調悽惋,暗暗思忖:這女子如無極深悲苦,和淵博的學識,斷不能發此感嘆。陳潢的心中升起一種說不清是憐憫。是愛慕的感情。竟不自禁地大聲說道:“好!原來你不是啞巴,竟能吟出這些清音妙語!”
那女子聽到人聲,急忙轉身一踅,朦朧的月色下,纖細的身材更顯得飄忽不定。陳潢不敢怠慢,大踏步地跟了上去。那女子聽見他腳步橐橐跟了上來,越發走得迅疾,忽左忽右,忽隱忽現,在荒墳野冢荊棘叢中一閃,早沒了蹤影。
陳潢站住了腳步,左右審視周圍。此時流雲飛渡,月影慘澹,黑森森的松柏發出低沉的濤聲,白楊青楓樹葉子一片山響。忽然,聽見身背後“啾——”的一聲悽厲怪嘯。陳潢回頭一看,對面一個女鬼,披髮飄飄。雙手高舉,臉上非但沒有血色,並連耳目口鼻一概不見,只白森森的模糊一片!陳潢的膽量是自幼在險風惡浪中歷練而來,自十六歲開始獨自查考江源河道,在廢廟破觀、荒山野墳中過夜是常事,也曾幾次和裝鬼盜墓的賊人相遇。一陣慌亂過後,他很快就定下神來,點頭嘆道:“你何必如此?我若沒膽子,就不敢追你——把臉上的白手帕取下來吧!”
“你是誰?”那女人問道:“為什麼追我?”
“你倒先問我!我還沒問你呢,你是誰?是不是西域人,曾被王輔臣亂兵發賣過的?”
聽了這話,那女子默然無聲,慢慢取下臉上蒙著的白紙。陳潢仔細一看,千真萬確,正是白天在黃粱夢鎮上討飯的女叫花子。此時近在咫尺,陳潢仔細打量,星光下雖看不分明,但她臉上已毫無泥垢,細長的脖項上是一張明潔秀麗的面孔,只是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。一種似玫瑰非玫瑰。似香櫞非香櫞的處女氣息幽幽散發開來。她理了一下散發,沒有回答陳潢的問話,只解嘲地笑笑,說道:“你真是勇敢的人,以前有幾個惡少年都被我嚇死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