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孔子集語》卷十六



《莊子·內篇·德充符》 魯有兀者王駘,從之游者,與仲尼相若。常季問於仲尼曰:"王駘,兀者也,從之游者,與夫子中分魯。立不教,坐不議,虛而往,實而歸。固有不言之教,無形而心成者邪?是何人也?"仲尼曰:"夫子聖人也,丘也直後而未往耳!丘將以為師,而況不若丘者乎!奚假魯國!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。"常季曰:"彼兀者也,而王先生,其與庸亦遠矣!若然者,其用心也,獨若之何?"仲尼曰:"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與之變,雖天地覆墜,亦將不與之遺。審乎無假,而不與物遷,命物之化,而守其宗者也。"常季曰:"何謂也?"仲尼曰:"自其異者視之,肝膽楚越也;自其同者視之,萬物皆一也。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游心乎德之和,物視其所一,而不見其所喪,視喪其足,猶遺土也。"常季曰:"彼為己,以其知得其心,以其心得其常心,物何為最之哉?"仲尼曰:"人莫鑒於流水,而鑒於止水,唯止能止眾止。受命於地,唯松柏獨也在,冬夏青青,受命於天,唯舜獨也正,在萬物之首,幸能正生,以正眾生。夫保始之徵,不懼之實。勇士一人,雄入於九軍,將求名而能自要者,而猶若是,而況官天地,府萬物,直寓六骸,象耳目,一知之所知,而心未嘗死者乎!"彼且擇日而登假,人則從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!"

《莊子·內篇·德充符》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,踵見仲尼。仲尼曰:"子不謹,前既犯患若是矣。雖今來,何及矣?"無趾曰:"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,吾以是亡足;今吾來也,猶有尊足者存,吾是以務全之也。夫天無不覆,地無不載,吾以夫子為天地,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!"孔子曰:"丘則陋矣!夫子胡不入乎?請講以所聞。"無趾出,孔子曰:"弟子勉之!夫無趾,兀者也,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,而況全德之人乎!"無趾語老聘曰:"孔丘之於至人,其未邪?彼何賓賓以學子為?彼且蘄以綍詭幻怪之名聞,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?"老聃曰:"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,以可不可為一貫者,解其桎梏,其可乎?"無趾曰:"天刑之,安可解?"

《莊子·內篇·德充符》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:"衛有惡人焉,曰哀駘它。丈夫與之處者,思而不能去也。婦人見之,請於父母曰:'與人為妻,寧為夫子妾者',十數而未止也。未嘗有聞其唱者也,常和人而已矣。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,無聚祿以望人之腹。又以惡駭天下,和而不唱,知不出乎四域,且而雌雄合乎前,是必有異乎人者也。寡人召而觀之,果以惡駭天下。與寡人處,不至以月數,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。不至乎期年,而寡人信之,國無宰,而寡人傳國焉。悶然而後應,氾而若辭,寡人醜乎?卒授之國。無幾何也,去寡人而行,寡人恤焉,若有亡也,若無與樂是國也。是何人者也?"仲尼曰:"丘也嘗使於楚矣,適見〈禾屯〉子食於其死母者,少焉眴若,皆棄之而走,不見已焉爾,不得類焉爾。所愛其母者,非愛其形也,愛使其形者也。戰而死者,其人之葬也,不以翣資,刖者之屨,無為愛之,皆無其本矣。為天子之諸御,不爪剪,不穿耳,取妻者止於外,不得復使。形全猶足以為爾,而況全德之人乎!今哀駘它未言而信,無功而親,使人授己國,唯恐其不受也,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。"哀公曰:"何謂才全?"仲尼曰:"死生存亡,窮達貧富,賢與不肖,毀譽、饑渴、寒暑,是事之變,命之行也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。故不足以滑和,不可入於靈府。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,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,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。是之謂才全。""何謂德不形?"曰:"平者,水停之盛也。其可以為法也,內保之而外不盪也。德者,成和之修也。德不形者,物不能離也。"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:"始也,吾以南面而君天下,執民之紀而憂其死,吾自以為至通矣。今吾聞至人之言,恐吾無其實,輕用吾身而亡吾國。吾與孔丘,非君臣也,德友而已矣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