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校釋》第四十六章

天下有道,卻走馬以□;天下無道,戎馬生於郊。

羅振玉曰:“糞”,敦煌本作“□”,乃“糞”之別構。

謙之案:碑本同。又羅卷“戎”誤作“我”,羅失校。“糞”,傅本作“播”。畢沅曰:“‘糞’‘播’古字通用。”玉篇:“播,種也。”疑老子此處或有播種之義。

彭耜曰:“朱文公本‘糞’下有‘車’字,謂以走馬卻糞車也。頃在江西見有所謂糞車者,方曉此。”吳澄曰:“‘糞’下諸家並無‘車’字,惟朱子語錄所說有之,而人莫知其所本。今按張衡東京賦雲‘卻走馬以糞車’,是用老子全句,則後漢之末,‘車’字未闕,魏王弼注去衡未遠,而已闕矣。蓋其初偶脫一字,後人承舛,遂不知補。車、郊協韻,闕‘車’字則無韻。”謙之案:車、郊無韻,說見下。

易順鼎曰:按文子精誠篇云:“惟夜行者能有之,故卻走馬以糞,車軌不接於遠方之外。”或以“車”字連上讀,亦可為吳說作證。然淮南覽冥訓云:“故卻走馬以糞,而車軌不接於遠方之外。”“糞”下有“而”字,則“車軌”當連讀矣。高注云:“‘卻走馬以糞”,老子詞也,止馬不以走,但以糞糞田也。一說:國君無道,戎馬生於郊,無事走馬以糞田也,故兵車之軌不接遠方之外。”淮南有許慎、高誘兩注,此一說疑許注,而與高義同。東京賦薛綜注亦引老子“ 卻走馬以糞”,是漢末傳老子者皆無“車”字,張衡殆誤讀文子與!王弼“以糞田”,正用舊義也。車、郊音亦相遠,吳氏以為協韻,尤所未詳。又按文子自然篇云:“足跡不接於諸侯之境,車軌不結於千里之外。”是“車軌”連讀無疑矣。何氏焯讀書記謂文子作“糞車”,李注偶未引及,非也。

謙之案:張景陽七命注引王弼曰:“天下有道,修於田而已,故卻走馬以糞田。”又漢書西域傳顏師古註:“老子德經曰:‘天下有道,卻走馬以為糞。’”疑“糞”字或上有“為”字,或下有“田”字,此與“糞車”同為誤引無疑。韓非解老、喻老引經文。與此石同。

又案鹽鐵論未通篇曰:“當此之時,卻走馬以糞。其後師旅數發,戎馬不足,牸牝入陣,故駒犢生於戰地也。”此以軍中所用之戎馬不足,牝馬上陣為言,當為老子之古義。

罪莫大於可欲,禍莫大於不知足,□莫大於欲得。

嚴可均曰:“罪莫大於欲得”,王弼無此句。

羅振玉曰:景龍、御注、敦煌、景福四本均有“罪莫大於可欲”句,釋文河上本亦有此句。又“大”字,敦煌本作“甚”。

謙之案:廣明、慶陽、磻溪、樓正、遂州、柰卷、室町、高、顧、彭、傅、范均同此石。惟傅、範本第三句作“咎莫憯於欲得”,遂州、顧歡“大”作“甚”。韓詩外傳九引首句“可欲”作“多欲”,吳澄本第三句在第二句上。又“□”乃“咎”之別構,與第九章同。

俞樾曰:按河上本此句之上,有“罪莫大於可欲”一句,據韓非子解老篇則此句當有。惟韓子作“禍莫大於可欲”,誤也。其上文曰:“夫上侵弱君,而下傷人民者,大罪也。”則本是“罪”字明矣。劉師培曰:俞說是。韓非子解老篇“禍”字涉上文“君禍”而訛。又喻老篇亦引此三語,正作“罪莫大於可欲”。且承上文“以名號為罪,以城與地為罪”言,則老子本文作“罪”明矣。惟韓非子解老、喻老二篇引“咎莫大於欲得”句,“大”均作“憯”,解老篇“得”又作“利”。又解老篇此語上文雲“苦痛雜於腸胃之間則傷人也憯,憯則退而自咎”,即釋此“憯”字之義也。“憯”與“痛”同,猶言“ 禍莫痛於欲得”也。老子古本亦必作“憯”,傅本猶然。今本作“大”,蓋後人以上語“大”字律之耳。至於解老篇“得”作“利”,則涉上文“欲利”而訛,顧千里識誤謂仍當作“得”,是也。

謙之案:“大”作“憯”,是也。“憯”與“甚”通。敦、遂本作“甚”、傅、範本作“憯”。范曰:“憯音慘,痛也。”畢沅曰:“河上公、王弼‘憯’字亦作‘大’,韓非作‘咎莫憯於欲利’,李約‘憯’作‘甚’。說文解字:‘憯,痛也。’古音甚,憯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