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書》卷四十八 列傳第四十二◎儒林



問曰:"生形之謝,便應豁然都盡。何故方受死形,綿歷未已邪?"答曰:"生滅之體,要有其次故也。夫惸而生者必惸而滅,漸而生者必漸而滅。惸而生者,飄驟是也;漸而生者,動植是也。有惸有漸,物之理也。"

問曰:"形即是神者,手等亦是邪?"答曰:"皆是神之分也。"

問曰:"若皆是神之分,神既能慮,手等亦應能慮也?"答曰:"手等亦應能有痛癢之知,而無是非之慮。"

問曰:"知之與慮,為一為異?"答曰:"知即是慮。淺則為知,深則為慮。"

問曰:"若爾,應有二慮;慮既有二,神有二乎?"答曰:"人體惟一,神何得二。"

問曰:"若不得二,安有痛癢之知,復有是非之慮?"答曰:"如手足雖異,總為一人。是非痛癢雖復有異,亦總為一神矣。"

問曰:"是非之慮,不關手足,當關何處?"答曰:"是非之慮,心器所主。"

問曰:"心器是五藏之心,非邪?"答曰:"是也。"

問曰:"五藏有何殊別,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?"答曰:"七竅亦復何殊,而司用不均。"

問曰:"慮思無方,何以知是心器所主?"答曰:"五藏各有所司,無有能慮者,是以知心為慮本。"

問曰:"何不寄在眼等分中?"答曰:"若慮可寄於眼分,眼何故不寄於耳分邪?"

問曰:"慮體無本,故可寄之於眼分;眼自有本,不假寄於佗分也。"答曰:"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;苟無本於我形,而可遍寄於異地。亦可張甲之情,寄王乙之軀;李丙之性,托趙丁之體。然乎哉?不然也。"

問曰:"聖人形猶凡人之形,而有凡聖之殊,故知形神異矣。"答曰:"不然。金之精者能昭,穢者不能昭,有能昭之精金,寧有不昭之穢質。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,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。是以八采、重瞳,勛、華之容;龍顏、馬口,軒、皞之狀;形表之異也。比干之心,七竅列角;伯約之膽,其大若拳;此心器之殊也。是知聖人定分,每絕常區,非惟道革群生,乃亦形超萬有。凡聖均體,所未敢安。"

問曰:"子云聖人之形必異於凡者。敢問陽貨類仲尼,項籍似大舜;舜、項、孔、陽,智革形同,其故何邪?"答曰:"珉似玉而非玉,雞類鳳而非鳳;物誠有之,人故宜爾。項、陽貌似而非實似,心器不均,雖貌無益。"

問曰:"凡聖之殊,形器不一,可也。聖人員極,理無有二;而丘、旦殊姿,湯、文異狀,神不侔色,於此益明矣。"答曰:"聖同於心器,形不必同也,猶馬殊毛而齊逸,玉異色而均美。是以晉棘、荊和,等價連城;驊騮、騄驪,俱致千里。"

問曰:"形神不二,既聞之矣,形謝神滅,理固宜然。敢問經雲'為之宗廟,以鬼饗之',何謂也?"答曰:"聖人之教然也。所以弭孝子之心,而厲偷薄之意,神而明之,此之謂矣。"

問曰:"伯有被甲,彭生豕見,墳素著其事,寧是設教而已邪?"答曰:"妖怪茫茫,或存或亡,強死者眾,不皆為鬼。彭生、伯有,何獨能然;乍為人豕,未必齊、鄭之公子也。"

問曰:"《易》稱'故知鬼神之情狀,與天地相似而不違'。又曰:'載鬼一車。'其義云何?"答曰:"有禽焉,有獸焉,飛走之別也;有人焉,有鬼焉,幽明之別也。人滅而為鬼,鬼滅而為人,則未之知也。"

問曰:"知此神滅,有何利用邪?"答曰:"浮屠害政,桑門蠹俗。風驚霧起,馳盪不休。吾哀其弊,思拯其溺。夫竭財以赴僧,破產以趨佛,而不恤親戚,不憐窮匱者何?良由厚我之情深,濟物之意淺。是以圭撮涉於貧友,吝情動於顏色;千鍾委於富僧,歡意暢於容發。豈不以僧有多稌之期,友無遺秉之報,務施闕於周急,歸德必於在己。又惑以茫昧之言,懼以阿鼻之苦,誘以虛誕之辭,欣以兜率之樂。故舍逢掖,襲橫衣,廢俎豆,列瓶缽;家家棄其親愛,人人絕其嗣續。致使兵挫於行間,吏空於官府,粟罄於惰游,貨殫於泥木。所以奸宄弗勝,頌聲尚擁,惟此之故,其流莫已,其病無限。若陶甄稟於自然,森羅均於獨化;忽焉自有,恍爾而無,來也不御,去也不追,乘夫天理,各安其性。小人甘其壟畝,君子保其恬素;耕而食,食不可窮也;蠶而衣,衣不可盡也;下有餘以奉其上,上無為以待其下,可以全生,可以匡國,可以霸君,用此道也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