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集注》先進第十一


閔子侍側,誾誾如也;子路,行行如也;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也。子樂。誾、侃,音義見前篇。行,胡浪反。樂,音洛。行行,剛強之貌。子樂者,樂得英材而教育之。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尹氏曰:“子路剛強,有不得其死之理,故因以戒之。其後子路卒死於衛孔悝之難。”洪氏曰:“漢書引此句,上有曰字。”或云:“上文樂字,即曰字之誤。”
魯人為長府。長府,藏名。藏貨財曰府。為,蓋改作之。閔子騫曰:“仍舊貫,如之何?何必改作?”仍,因也。貫,事也。王氏曰:“改作,勞民傷財。在於得已,則不如仍舊貫之善。”子曰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夫,音扶。中,去聲。言不妄發,發必當理,惟有德者能之。
子曰:“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?”程子曰:“言其聲之不和,與己不同也。”家語云:“子路鼓瑟,有北鄙殺伐之聲。”蓋其氣質剛勇,而不足於中和,故其發於聲者如此。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”門人以夫子之言,遂不敬子路,故夫子釋之。升堂入室,喻入道之次第。言子路之學,已造乎正大高明之域,特未深入精微之奧耳,未可以一事之失而遽忽之也。
子貢問:“師與商也孰賢?”子曰:“師也過,商也不及。”子張才高意廣,而好為苟難,故常過中。子夏篤信謹守,而規模狹隘,故常不及。曰:“然則師愈與?”與,平聲。愈,猶勝也。子曰:“過猶不及。”道以中庸為至。賢知之過,雖若勝於愚不肖之不及,然其失中則一也。尹氏曰:“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夫過與不及,均也。差之毫厘,繆以千里。故聖人之教,抑其過,引其不及,歸於中道而已。”
季氏富於周公,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。為,去聲。周公以王室至親,有大功,位冢宰,其富宜矣。季氏以諸侯之卿,而富過之,非攘奪其君、刻剝其民,何以得此?冉有為季氏宰,又為之急賦稅以益其富。子曰:“非吾徒也。小子鳴鼓而攻之,可也。”非吾徒,絕之也。小子鳴鼓而攻之,使門人聲其罪以責之也。聖人之惡黨惡而害民也如此。然師嚴而友親,故己絕之,而猶使門人正之,又見其愛人之無已也。范氏曰:“冉有以政事之才,施於季氏,故為不善至於如此。由其心術不明,不能反求諸身,而以仕為急故也。”
柴也愚,柴,孔子弟子,姓高,字子羔。愚者,知不足而厚有餘。家語記其“足不履影,啟蟄不殺,方長不折。執親之喪,泣血三年,未嘗見齒。避難而行,不徑不竇”。可以見其為人矣。參也魯,魯,鈍也。程子曰:“參也竟以魯得之。”又曰:“曾子之學,誠篤而已。聖門學者,聰明才辯,不為不多,而卒傳其道,乃質魯之人爾。故學以誠實為貴也。”尹氏曰:“曾子之才魯,故其學也確,所以能深造乎道也。”師也辟,辟,婢亦反。辟,便辟也。謂習於容止,少誠實也。由也喭。喭,五旦反。喭,粗俗也。傳稱喭者,謂俗論也。楊氏曰:“四者性之偏,語之使知自勵也。”吳氏曰:“此章之首,脫‘子曰’二字。”或疑下章子曰,當在此章之首,而通為一章。
子曰:“回也其庶乎,屢空。庶,近也,言近道也。屢空,數至空匱也。不以貧窶動心而求富,故屢至於空匱也。言其近道,又能安貧也。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”中,去聲。命,謂天命。貨殖,貨財生殖也。億,意度也。言子貢不如顏子之安貧樂道,然其才識之明,亦能料事而多中也。程子曰:“子貢之貨殖,非若後人之豐財,但此心未忘耳。然此亦子貢少時事,至聞性與天道,則不為此矣。”范氏曰:“屢空者,簞食瓢飲屢絕而不改其樂也。天下之物,豈有可動其中者哉?貧富在天,而子貢以貨殖為心,則是不能安受天命矣。其言而多中者億而已,非窮理樂天者也。夫子嘗曰:‘賜不幸言而中,是使賜多言也’,聖人之不貴言也如是。”
子張問善人之道。子曰:“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。”善人,質美而未學者也。程子曰:“踐跡,如言循途守轍。善人雖不必踐舊跡而自不為惡,然亦不能入聖人之室也。”張子曰:“善人慾仁而未志於學者也。欲仁,故雖不踐成法,亦不蹈於惡,有諸己也。由不學,故無自而入聖人之室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