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洛陽伽藍記》卷五



八月初入漢盤陀國界。西行六日,登蔥嶺山。復西行三日,至缽盂城,三日至不可依山,其處甚寒,冬夏積雪。山中有池,毒龍居之。昔有商人止宿池側,值龍忿怒,咒煞商人。盤陀王聞之,舍位與子,向烏場國學婆羅門咒。四年之中,盡得其術。還復王位,復咒池龍。龍變為人,悔過向王。即徙之蔥嶺山,去此池二千餘里。今日國王十三世祖。自此以西,山路欹側,長阪千里,懸崖萬仞,極天之阻,實在於斯。太行、孟門,匹茲非險;崤關、壟阪,方此則夷。

自發蔥嶺,步步漸高。如此四日,乃得至嶺;依約中下,實半天矣!

漢盤陀國正在山頂。自蔥嶺已西,水皆西流。世人云是天地之中。人民決水以種,聞中國田待雨而種,笑曰:"天何由可共期也?"

城東有孟津河,東北流向沙勒。

蔥嶺高峻,不生草木。是時八月,天氣已冷,北風驅雁,飛雪千里。

九月中旬入缽和國。高山深谷,嶮道如常。國王所住,因山為城。人民服飾,惟有氈衣。地土甚寒,窟穴而居。風雪勁切,人畜相依。國之南界,有大雪山,朝融夕結,望若玉峰。

十月之初,至〈口歇〉噠國。土田庶衍,山澤彌望。居無城郭,游軍而治。以氈為屋,隨逐水草,夏則隨涼,冬則就溫。鄉土不識文字,禮教俱闕。陰陽運轉,莫知其度。年無盈閏,月無大小,用十二月為一歲。受諸國貢獻,南至牒羅,北盡敕勒東被于闐,西及波斯,四十餘國皆來朝賀。王張大氈帳,方四十步,周回以氍毹為壁。王著錦衣,坐金床,以四金鳳凰為床腳。見大魏使人,再拜跪受詔書。至於設會,一人唱,則客前;後唱則罷會。惟有此法,不見音樂。〈口歇〉噠國王妃亦著錦衣,垂地三尺,使人擎之。頭帶一角,長八尺,奇長三尺,以玫瑰五色裝飾其上。王妃出則輿之,入坐金床,以六牙白象四獅子為床。自餘大臣妻皆隨傘,頭亦似有角,團圓垂下,狀似寶蓋。觀其貴賤,亦有服章。四夷之中,最為強大。不信佛法,多事外神,煞生血食,器用七寶。諸國奉獻,甚饒珍異。按〈口歇〉噠國去京師二萬餘里。

十一月初入波斯國。境土甚狹,七日行過。人民山居,資業窮煎。風俗凶慢,見王無禮。國王出入,從者數人。其國有水,昔日甚淺,後山崩截流,變為二池。毒龍居之,多有災異。夏喜暴雨,冬則積雪,行人由之多致難艱。雪有白光,照耀人眼,令人閉目,茫然無見。祭祀龍王,然後平復。

十一月中旬,入賒彌國。此國漸出蔥嶺,土田嶢埆,民多貧困。峻路危道,人馬僅通。一直一道,從缽盧勒國向烏場國,鐵鎖為橋,縣虛為渡,下不見底,旁無挽捉,倏忽之間,投軀萬仞;是以行者望風謝路耳!

十二月初,入烏場國。北接蔥嶺,南連天竺,土氣和暖,地方數千。民物殷阜,疋臨淄之神州;原田膴々,等鹹陽之上土。鞞羅施兒之所,薩埵投身之地,舊俗雖遠,土風猶存。國王精進,菜食長齋,晨夜禮佛。擊鼓吹貝,琵琶箜篌,笙簫備有。日中已後,始治國事。假有死罪,不立煞刑,唯徙空山,任其飲啄。事涉疑似,以藥服之,清濁則驗;隨事輕重,當時即決。土地肥美,人物豐饒,百穀盡登,五果繁熟,夜聞鍾聲,遍滿世界。土饒異花,冬夏相接,道俗采之,上佛供養。國王見宋雲,雲大魏使來,膜拜受詔書。聞太后崇奉佛法,即面東合掌,遙心頂禮。遣解魏語人問宋雲曰:"卿是日出人也?"宋雲答曰:"我國東界有大海水,日出其中,實如來旨。"王又問曰:"彼國出聖人否?"宋雲具說周、孔、莊、老之德,次序蓬萊山上銀闕金堂,神仙聖人並在其上;說管輅善卜,華陀治病,左慈方術,如此之事,分別說之。王曰:"若如卿言,即是佛國。我當命終,願生彼國。"

宋雲於是與惠生出城外,尋如來教跡。水東有佛曬衣處。初,如來在烏場國行化,龍王瞋怒,興大風雨,佛僧迦梨表里通濕。雨止,佛在石下,東面而坐,曬袈裟。年歲雖久,彪炳若新,非直條縫明見,至於細縷亦彰。乍往觀之,如似未徹;假令刮削,其文轉明。佛坐處及曬衣所,並有塔記。水西有池,龍王居之。池邊有一寺,五十餘僧。龍王每作神變,國王祈請,以金玉珍寶投之池中;在後湧出,令僧取之。此寺衣食,待龍而濟,世人名曰龍王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