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洛陽伽藍記》卷五



王城北八十里,有如來履石之跡,起塔籠之。履石之處,若水踐泥,量之不定,或長或短。今立寺,可七十餘僧。塔南二十步有泉石。佛本清淨,嚼楊枝植地即生;今成大樹,胡名曰婆樓。

城北有陀羅寺,佛事最多。浮圖高大,僧房逼側,周匝金像六千軀。王年常大會,皆在此寺,國內沙門,鹹來雲集。宋雲、惠生見彼比丘戒行精苦,觀其風範,特加恭敬,遂舍奴婢二人,以供灑掃。

去王城東南,山行八日,如來苦行投身餓虎之處。高山巃嵸,危岫入雲;嘉木靈芝,叢生其上。林泉婉麗,花彩曜目。宋雲與惠生割捨行資,於山頂造浮圖一所,刻石隸書,銘魏功德。山有收骨寺,三百餘僧。

王城南一百餘里,有如來昔作摩休國,剝皮為紙、拆骨為筆處,阿育王起塔籠之,舉高十丈。拆骨之處,髓流著石,觀其脂色,肥膩若新。

王城西南五百里有善持山。甘泉美果,見於經記。山谷和暖,草木冬青。當時太簇御辰,溫熾已扇,鳥鳴春樹,蝶舞花叢。宋雲遠在絕域,因矚此芳景,歸懷之思,獨軫中腸,遂動舊疹,纏綿經月,得婆羅門咒,然後平善。山項東南有太子石室,一口兩房。太子室前十步有大方石,雲太子常坐其上,阿育王起塔記之。塔南一里,太子草庵處。去塔一里,東北下山五十步,有太子男女繞樹不去,婆羅門以杖鞭之,流血灑地處。其樹猶存,灑血之處,今為泉水。室西三里,天帝釋化為師子,當路蹲坐,遮嫚〈女去〉之處。石上毛尾爪跡,今悉炳然。阿周陀窟及門子供養盲父母處,皆有塔記。山中有昔五百羅漢床,南北兩行,相向坐處,其次第相對。有大寺,僧徒二百人。太子所食泉水北有寺,恆以驢數頭運糧上山,無人驅逐,自然往還;寅發午至,每及中餐。此是護塔神渥婆仙使之然。此寺昔日有沙彌常除灰,因入神定,維那輓之,不覺皮連骨離,渥婆仙代沙彌除灰處。國王與渥婆仙立廟,圖其形像,以金傅之。隔山嶺有婆奸寺,夜叉所造,僧徒八十人。雲羅漢夜叉常來供養,灑掃取薪;凡俗比丘不得在寺。大魏沙門道榮至此禮拜而去,不敢留停。

至正光元年四月中旬入乾陀羅國,土地亦與烏場國相似,本名業波羅國,為〈口歇〉噠所滅,遂立敕勤為王,治國以來,已經二世。立性凶暴,多行煞戮;不信佛法,好祀鬼神。國中人民悉是婆羅門種,崇奉佛教,好讀經典,忽得此王,深非情願。自恃勇力,與罽賓爭境,連兵戰鬥,已歷三年。王有斗象七百頭,一負十人,手持刀楂;象鼻縛刀,與敵相擊。王常停境上,終日不歸;師老民勞,百姓嗟怨。宋雲詣軍,通詔書。王凶慢無禮,坐受詔書。宋雲見其遠夷不可制,任其倨傲,莫能責之。王遣傳事謂宋雲曰:"卿涉諸國,經過險路,得無勞苦也?"宋雲答曰:"我皇帝深味大乘,遠求經典,道路雖險,未敢言疲。大王親總三軍,遠臨邊境,寒暑驟移,不無頓弊?"王答曰:"不能降服小國,愧卿此問。"宋雲初謂王是夷人,不可以禮責,任其坐受詔書;及親往復,乃有人情。遂責之曰:"山有高下,水有大小,人處世間,亦有尊卑。〈口歇〉噠、烏場王並拜受詔書,大王何獨不拜?"王答曰:"我見魏主則拜,得書坐讀,有何可怪?世人得父母書,猶自坐讀。大魏如我父母,我一坐讀書,於理無失。"雲無以屈之。遂將雲至一寺,供給甚薄。時跋提國送獅子兒兩頭與乾陀羅王,雲等見之,觀其意氣雄猛,中國所畫,莫參其儀。

於是西行五日,至如來舍頭施人處。亦有塔寺,二十餘僧。復西行三日,至辛頭大河,河西岸有如來作摩竭大魚,從河而出。十二年中以肉濟人處,起塔為記,石上猶有魚鱗紋。復西行十三日,至佛沙伏城。川原沃壤,城郭端直,民戶殷多,林泉茂盛。土饒珍寶,風俗淳善。其城內外,凡有古寺,名僧德眾,道行高奇。城北一里有白象宮。寺內佛事皆是石像,裝嚴極麗,頭數甚多,通身金箔,眩耀人目。寺前系白象樹,此寺之興,實由茲焉。花葉似棗,季冬始熟。《父老傳》云:"此樹滅,佛法亦滅。"寺內圖太子夫妻以男女乞婆羅門像,胡人見之,莫不悲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