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綠野仙蹤》救難裔月夜殺解役 請仙女淡笑打權奸

  再說連城璧自那晚從趙家澗打敗了雞澤縣軍役,疾走了四十餘里,看天上星光將次漸 明,也不知走到什麼地界,隨便坐在一塊石上暫歇。心中算計道:“我今往何處去好?”想 了半晌,到處都去不得,惟京中乃帝王發祥之地,紫面長須的大漢子斷不止一個,且到那裡 再做理會。主意拿定,一路於人少地方,買些吃食餬口,也不住店,隨地安歇。

一日,走到清風鎮地界,天交二更時分,趁著一輪明月,向前趕路。猛見對面有幾個人 走來,連忙閃在一大柳樹後偷看。見兩個解役,一個拿著刀,背著行李;一個拉了一條棍, 押著個犯人,帶著手靠繩索,一步一顛的走來。走了沒十數步,那犯人站住,說道:“二位 大爺,此時已夜深時候,不拘那個村莊安歇罷。此去陝西金州,還有無限程途,若象這樣連 夜奔走,不但我受刑之人經當不起,就是二位大爺,也未免過勞。”那拿棍的解役道:“你 說什麼?”犯人照前說了一遍。那解役冷笑道:“你的意思說:你是仕宦人家子弟,身子最 嬌嫩值錢,孰不知王公犯法和庶民一般?你如今求如個自在豬狗,也是不能。”又見那帶刀 的解役道:“耐煩與他說話!我只是用刀背教訓他!”說罷,左手於肩頭托住行李,右手將 刀鞘在犯人身上連觸了幾下,又在犯人腰間、腿上踢了四五腳,那犯人便倒在地下,不肯起 來。只見那拿棍的解役四下里觀望;觀望罷,將那拿刀的解役一拉,兩個走離了五六步,卿 卿喁隅,不知說些什麼。少刻,帶刀的走來,口中叫道:“小董!你起來,我有話和你 說。”那犯人躺在地下,只不答應。那解役叫了四五聲,反笑說道:“董相公,我的董大 爺!你還要可憐我們些。我們也是官差不自由。你既然身子睏倦,西南上有座靈侯廟,不過 一里遠近,我們同到那邊,讓你睡個長覺何如?就是俺兩個也做個休歇。”那犯人聽了,方 慢慢扒掙起。那解役便用手攙扶他,一步步拐著行走,三個人一同往西南上去了。城璧看聽 了多時,心下猜疑道:“我在這月光下,詳看那犯人面貌,是個少年斯文人,臉上沒半點凶 氣,端的不是做大罪惡的人;倒是那兩個解役,甚是剛狠。方才他二人私語了好一會,又說 著那犯人到靈侯廟睡長覺去,莫非要謀害這犯人么?我想不公不法的事,多是衙門中人做 的;他們若果在背間害人,我就再開殺戒,有何不可!”說罷,悄悄的回來。果見有座廟 宇,遠遠見犯人同解役轉向廟西去了。城璧大踏步趕來,見那廟坐東朝西,四面牆壁半是破 裂,從牆外向廟內一覷,兩個解役坐在正殿台階下,那犯人在東邊台階下,半倚半靠的倒 著。城璧道:“月明如晝,我外邊看得見他們,安保他們看不見我?不如上正殿房上,看他 們舉動為妙。”於是循著牆腳,轉到廟後,將右手一伸,左腳一頓,已到牆內;又將兩腳並 在一處,將身子用力一聳,即飛上正殿屋檐,隨即伏在房脊背後面,向前院下視。卻正見犯 人,看不見那兩個解役。忽見帶刀解役,反從廟外入來,大聲說道:“我方才四周圍都看過 了,此地不通大路,白天尚無人來,何況昏夜,快快的了絕他,與嚴中堂交個耳鼻執證,省 得我們走多少路。”又聽得拿棍差人,在正殿下應道:“你說得甚是。”只見那犯人一蹶劣 扒起,連連叩頭道:“適才二位大爺的話,我明白了!只求念我家破人亡,我父做官一場, 止留我這一點根芽,那裡不是積陰德處?饒我這分小命罷!”說著,在地下叩頭不已,痛哭 下一堆。只見那拿棍的解役,向帶刀的解役道:“我平生為人,心上最慈良不過;你看他哭 得這般哀憐,賞他個全屍首,著他上吊罷,捆行李的繩子便可用。”那帶刀的解役道:“那 有這許多功夫等他上吊?”說罷,便將刀抽出,向犯人面前大步走去。將刀舉起,卻待砍 下,猛聽得正殿房檐上霹靂般大喝了一聲;聲落處,早將那拿棍的解役,嚇得從台階上倒扛 在階下。城璧涌身一跳,已到院中。那拿刀解役急向後倒退了幾步,急看時,見一紫面長須 大漢站在院中,也不知是神是鬼。硬著膽子問道:“你,你是什麼?你怎么從房上下?”城 璧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,做的好事!”那解役聽得是人,便膽大起來,道,“管你甚事?我 是替朝廷家行法。”城璧道:“朝廷家豈教你在此行法耶?”那拿棍解役見兩人問答,方扒 起站在一邊。那犯人見房上跳下人來,與解役爭論,越發叩頭哀呼。城璧道:“解役!你實 說吃了姓嚴的多少錢,敢在此做害人事?”那解役大怒道:“老爺們吃了幾百萬兩錢,你便 怎么;是你這樣多管閒事,定與這死囚是一路上人,也饒你不得!”說罷,火匝匝舉刀向城 璧頭上砍來。城璧大笑,將身一側,左腳起處,刀已落地;鏇即連環腿飛起,右腳響一聲, 早中解役心窩,倒在地下。那拿棍解役便任廟外跪(跑),被城璧趕上,右手提住領項,往 後一丟,從廟門前直摔在廟內東台階下。復身到那犯人面前,將手靠一扭,即成兩半;又將 繩索解脫,那犯人只是叩頭。城璧坐在東台階下,說道:“你不必如此,可坐起來說話。” 忽見那被摔倒的解役掙命扒起,又想逃走。城璧喊了一聲,嚇得他戰哆嗦站在階前,那裡還 敢動移半步?城璧再將那犯人細看,見他生的骨格清秀,笑問道:“你姓什麼?何處人氏? 今年多少歲了?因甚事充配於你?”那犯人大哭道:“小人姓董,名瑋,年十九歲,江西九 江府人。我父叫董傳策,做吏部文選司郎中,與嚴宰相是同鄉。只因我父親性情執古,見嚴 嵩父子欺君罔上,殺害忠良;他兒子嚴世蕃較他父更惡。我父發狠,參了他十一款大罪,聖 上說我父誣罔大臣,革職一月。後吏部給事中姚燕,受嚴嵩指使,參我父收永不敘用之知州 吳丕都銀四千兩,又參收母喪未滿起補之知州梁鉞銀壹千兩。聖上說我父大壞國家銓政,著 同本內有名人犯,拿交三法司日日嚴刑拷掠,俱各鍛鍊成案。吳丕都、梁鉞問擬軍罪,將我 父斬決,家私抄沒入官,又將我發配金州。自遭此事,家奴逃散一空,惟有一家人董喜,忍 飢受餓,常在刑部照料。從發遣小人那日,便步步相隨;數日來,被這兩個解役打傷腿腳, 因此董喜患病不能同行。誰知今夜要在此地殺害!若非恩公老爺相救,小人早作泉下人 了。”說罷,又叩頭大哭。城璧道:“公子不必悲傷,待我處置了這兩個狗男女再講。”站 起來將那踢倒的解役提起看視,已死去了。又將那站著解役叫過來,說道:“快將你身上衣 服鞋襪,並死去的都與我脫剝乾淨;再將你二人所有盤費,也盡數交獻。少遲延兩句話功 夫,著你立成三段!”這解役那裡還敢說一句,先將自己渾身衣服脫去,又將死解役也脫剝 乾淨;打開行李,取出四十多兩盤費,擺放在城璧面前,然後赤條條的跪下,叩頭求饒。城 璧也不理他,走去將他捆行李的繩兒取來,在殿外橫樑上挽了個套兒,復下台階向解役道: “這是你留下的科條,賞公子全屍首,你就快去上吊。”那解役恨不得將頭碰破。城璧道: “我們還要走路,沒多的功夫等你。”解役見城璧難說,又與董公子碰響頭,口中爹長爺短 都亂叫出來。董瑋見他望生情極,和自己頭前怕死一般,不由得向城璧道:“此人比死去的 那個還良善些。”城璧笑道:“這口氣是要與他討情分了。公子止知憐惜他,目前卻不及想 其事後。我門此刻放了他,他便報知鄉保地方,即連夜稟知文武官,還不用到日光出時,你 我想要走半步好路,比登天還難;那時他就下肯饒你我了。”那解役聽了此話,恨不得生出 幾百個舌頭,指身說誓。城璧那裡聽他?先用左手將他兩隻手拿在一處;次用右手將他脖項 用五指把握住,輕輕往起一舉,離地便有二尺高下;那解役兩腳亂登,沒命的喊叫。城璧提 他上了殿台,將脖向套兒內一入,把前用兩手鬆放,用腳將解役一踢,那解役便遊蕩起來。 起初手腳還能亂動,隨即喉內作聲,頃刻間即辭人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