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綠野仙蹤》別難友鳳嶺逢木女 斬妖黿川江救客商

於冰在石堂內看了半晌,竟看呆了。心中說道:“此必都是些妖怪,敢於青天白晝如此 兼併。莫管他,且送他一雷火珠!”想罷,走出石堂,用右手將珠擲去,煙火到處,響一 聲,打得那婦人黃光遍地,毫無損傷。於冰急將珠收回。那婦人掉轉身軀,見於冰站在對山 石堂外面,復用俊眼將於冰上下一看,笑說道:“我有何得罪先生處,先生卻如此處置 我?”於冰見雷火珠無功,大為驚詫,高聲說道:“我乃火龍真人弟子,冷於冰是也!替天 斬除妖孽多年。你系何等精怪,乃敢橫行,不畏天地?”那婦人又將於冰細看道:“你面竟 有些道氣,正而不邪。敝寓離此不遠,請先生同去一敘何如?”於冰大笑道:“我若不敢到 你巢穴里去,我也算不得火龍真人弟子了。”說罷,將身軀從嶺上一躍,已到婦人面前。那 婦人讓於冰先行,於冰道:“你只管前走,我不避你。”那婦人微笑道:“我得罪先生,導 引了。”說罷,分花拂柳,裊娜而行,於冰跟在後面。過了兩個山頭,盤繞至山底,見一絕 大桂樹,高可齊天,粗徑畝余。那婦人走至樹前,用手一推,其樹自開,現出門戶屋字,執 手讓於冰先行,於冰遲疑不敢入去。那婦人道:“我非禍人者,先生請放心。”於冰道: “你先入去,我隨後即至。”那婦人又笑了笑,先入樹內。於冰此時進退兩難,又怕被妖怪 恥笑膽怯,於是口誦護身神咒,手握雷珠,跟了入去。覺得一陣異香撲鼻,清人肺腑;放眼 一看,另是一個天地。但見:

門樓一座,屋宇兩層;琉璃瓦射天光,水晶簾垂戶外。綠衣侍女調鸚鵡於西廊,粉面歌 童馴元鶴於東壁。篆煙裊裊,爐噴冰麝奇香,佳卉紛紛,盆種芝蘭瑞草。丹楹繡柱,分懸照 乘之珠;畫閣錦堂,中供連城之璧。孔雀屏堆雲母,麒麟座砌赤英。室貯楠榴,絞綃帳披拂 床第;幾陳寶鑑,珊瑚樹輝映庭除。玉珂金鉉,可是花房器物,瓊台貝闕,居然樹內人家。

於冰到樹內,見朱門繡戶,畫棟雕梁;陳設物件,晶瑩耀日(目),多非人世所有。心 里說道:“天下安有樹內有此宅舍?必是妖怪幻捏而成。那婦人見於冰入來,又執東家之 禮,讓於冰先行;於冰到此也避忌下來,大踏步走入廳內。那婦人向於冰輕輕一拂,又與於 冰分賓主坐下。許多侍女有獻松英露者,獻玫瑰露者,獻紫芝露、芭蕉露者,於冰總不吃。 婦人道:“先生修道幾時矣?”於冰道:“你端的是何妖怪,可向我實說!”婦人笑道: “我非妖怪,乃木仙也。自盤古開闢以來至今,歷無算甲子,適先生所見大桂樹,即吾原 形。”於冰道:“方才對敵眾大漢並將軍和軍師先生,皆何物?”婦人道:“此輩亦梗楠、 杞梓、松柏、揪檜之屬,均系經歷六七千年者。奈伊等不務清修,惟恃智力;在此逢人必 啖,遇物必殺,上乾天地之和,下激神鬼之怒,今日截除吾手,實氣數使然。”於冰聽其語 言正大,將頭點了幾點。又問道:“他們既如此作惡,為何不早行斬除,必至今日?”婦人 道:“去歲那極大漢子自號將軍者,不揣分量,曾遣媒的求婚於我;我將媒妁嚴行重處,斷 臂逐去。昨午花蕊夫人約請明霞殿,看鶴蛇銜珠戲;此輩訪知我不在,碎我花英,折我枝 條,屋宇幾為之覆;此刻相持,亦以直報怨耳!”於冰道:“仙卿口中吐一小黃瓢,極能變 化,此系何物?”婦人道:“此桂實也!吾實有數百年一結者,要皆桂之精華,桂之血脈 也。吾於天皇時,即擇一最大而久者,煉之四千餘年,始成至寶,其形似瓢,其實則圓,隨 意指使,大可盛山嶽、江湖,小可破蟣虱、微物也!”於冰道:“眾大漢等入此瓢,皆成青 黑水,這是何說?”婦人道:“青黑水乃形質俱化樹木之汁液耳!”於冰道:“仙卿之瓢, 亦能化人否?”婦人笑道:“人與物一體,既可以化物,即可以化人。”於冰笑道:“信如 斯言。則凡入卿瓢者,一概無生矣!”婦人道:“瓢與吾乃同根共枝而出,瓢即是我,我即 是瓢;人物之人吾瓢者,生死隨吾所欲,何至於一概無生也!”於冰點首至再,曰:“可謂 至寶矣!”又道:“仙卿既能作此屋字,又能有如此道術,何不光明磊落,做一鬚眉丈夫; 而必朱唇皓齒,冶其容,小其足,獻媚態嬌姿於日月照臨之下,這是何說?”婦人大笑曰: “吾輩得陽氣生者則男,得陰氣生者則女;萬物各有陰陽,草木寧無雄雌?信如先生言,則 男男女女皆可隨我所欲,而造化竟由我操矣!”於冰笑,婦人亦笑。於冰曰:“仙卿修煉, 亦調和鉛汞否?”婦人道:“其理則同,其運則不同。先生以呼吸導引為第一,餐霞吸露次 之;我輩以承受日精月華為第一,雨露滋潤次之。至言呼吸導引,不過順天地氣運,自為轉 移可也。大概年愈久則道益深,所行正直無私,即可與天地同壽。於冰又笑說道:“如仙卿 這樣說,則仙卿肚內竟空空洞洞,一無所有了?”婦人道:“既化人形,外面四體俱備,腹 內自五臟六腑皆全,只是強為捏造,系後天非先天也。豈有空洞無物之理?若空洞無物,自 應無覺無識,那便是真正木頭,此刻焉能與先生話談也!先生既系火龍真人弟子,定必與桃 仙客相識。仙客與吾輩同類,試問仙客肚中亦空空洞洞否?”於冰聽了大笑,婦人亦大笑。 於冰起身告辭,婦人道:“日色將落,男女之嫌宜別;房屋雖有,不敢留先生過宿。今日相 會,亦系盤古氏至今未有奇緣,我有桂實數枚為先生壽!”令侍兒取出一錦袋來,內貯碟碗 大者,茶酒杯大者,棗豆大者不等,無一不黃光燦爛,耀目奪睛;芬馥之氣,味邁天香,嗅 之頓覺心神清越。婦人取茶杯大者一,棗大者十,說道:“此茶杯大者三千年,服之可延壽 三百載;棗大者皆百餘年物,服之可延壽一紀。”於冰作揖領謝。又問道:“仙卿從開陣時 修持至今,所行又光明正大,理會膺上帝敕詔,位列金仙;今猶奇蹟林泉,何也?”婦人 道:“吾於天皇氏時,即奉詔為桂尊夫人;因性耽清靜,授職後便須隨班朝晉,緣此叩辭。 至帝堯時,又奉詔封清華夫人,敕命佐花蕊夫人,總理九州四海花卉榮枯事。於此缺極繁, 更非所願,仍復固辭,只今算一草莽之臣可也。”於冰連連作揖,道:“今日冒瀆夫人之 至!”婦人帶笑還了兩拂,送於冰至樹外,說道:“山海之內多藏異人,嗣後先生宜珍重厥 躬,毋輕以隋珠彈雀。”於冰拱手謝道:“良言自必書紳。”夫人又道:“暇時過我一談, 於先生未嘗無益。”於冰唯唯。剛走得一步,那樹已無門矣。後來,於冰授職金仙后,倒與 此桂成道中契友,互相往來,此是後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