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八十三 列傳第一百七十一



廬陵陳嘉謨,字世顯,與時槐同年進士。為給事中,不附嚴嵩,出之外。歷湖廣參政,乞休歸,專用力於學。凡及其門者,告之曰:“有塘南在,可往師之。”塘南,時槐別號也。年八十三卒。

許孚遠,字孟中,德清人,受學同郡唐樞。嘉靖四十一年成進士,授南京工部主事,就改吏部。已,調北部。尚書楊博惡孚遠講學,會大計京朝官,黜浙人幾半,博鄉山西無一焉。孚遠有後言,博不悅,孚遠遂移疾去。隆慶初,高拱薦起考功主事,出為廣東僉事,招大盜李茂、許俊美,擒倭黨七十餘輩以降,錄功,賚銀幣。鏇移福建。神宗立,拱罷政,張居正議逐拱黨,復大計京官。王篆為考功,誣孚遠黨拱,謫兩淮鹽運司判官。歷兵部郎中,出知建昌府,暇輒集諸生講學,引貢士鄧元錫、劉元卿為友。尋以給事中鄒元標薦,擢陝西提學副使,敬禮貢士王之士,移書當路,並元卿、元錫薦之。後三人並得征,由孚遠倡也。遷應天府丞,坐為李材訟冤,貶二秩,由廣東僉事再遷右通政。二十年擢右僉都御史,巡撫福建。倭陷朝鮮,議封貢,孚遠請敕諭日本,擒斬平秀吉,不從。呂宋國酋子訟商人襲殺其父,孚遠以聞,詔戮罪人,厚犒其使。福州飢,民掠官府,孚遠擒倡首者,亂稍定,而給事中耿隨龍、御史甘士價等劾孚遠宜斥,帝不問。所部多僧田,孚遠入其六於官。又募民墾海壇地八萬三千有奇,築城建營舍,聚兵以守,因請推行於南日、彭湖及浙中陳錢、金塘、玉環、南麂諸島,皆報可。居三年,入為南京大理卿,就遷兵部右侍郎,改左,調北部。甫半道,被論。乞休,疏屢上,乃許。又數年,卒於家,贈南京工部尚書,後謚恭簡。

孚遠篤信良知,而惡夫援良知以入佛者。知建昌,與郡人羅汝芳講學不合。及官南京,與汝芳門人禮部侍郎楊起元、尚寶司卿周汝登,並主講席。汝登以無善無惡為宗,孚遠作《九諦》以難之,言:“文成宗旨,原與聖門不異,以性無不善,故知無不良。良知即是未發之中,立論至為明析。無善無噁心之體一語,蓋指其未發時,廓然寂然者而言之,止形容得一靜字,合下三語,始為無病。今以心意知物,俱無善惡可言者,非文成之正傳也。”彼此論益齟齠。而孚遠撫福建,與巡按御史陳子貞不相得,子貞督學南畿,遂密諷同列拾遺劾之。從孚遠遊者,馮從吾、劉宗周、丁元薦,皆為名儒。

尤時熙,字季美,洛陽人。生而警敏不群,弱冠舉嘉靖元年鄉試。時王守仁《傳習錄》始出,士大夫多力排之,時熙一見嘆曰:“道不在是乎?向吾役志詞章,末矣。”已而以疾稍從事養生家。授元氏教諭,父喪除,改官章丘,一以致良知為教,兩邑士亦知新建學。入為國子博士,徐階為祭酒,命六館士鹹取法焉。居常以不獲師事守仁為恨,聞郎中劉魁得守仁之傳,遂師事之。魁以直言錮詔獄,則書所疑,時時從獄中質問。尋以戶部主事榷稅滸墅,課足而止,不私一錢。念母老,乞終養歸,遂不出,日以修己淑人為事,足未嘗涉公府。齋中設守仁位,晨興必焚香肅拜,來學者亦令民謁。晚年,病學者憑虛見而忽躬行,甚且越繩墨自恣,故其論議切於日用,不為空虛隱怪之談。卒於萬曆八年,年七十有八,學者稱西川先生。其門人,孟化鯉最著,自有傳。

張後覺,字志仁,茌平人。父文祥,由鄉舉官廣昌知縣。後覺生有異質,事親考,居喪哀毀,三年不御內。早歲,聞良知之說於縣教諭顏鑰,遂精思力踐,偕同志講習。已而貴溪徐樾以王守仁再傳弟子來為參政,後覺率同志往師之,學益有聞。久之,以歲貢生授華陰訓導,會地大震,人多傾壓死,上官令署縣事,救災扶傷,人胥悅服。及致仕歸,士民泣送載道。

東昌知府羅汝芳、提學副使鄒善皆宗守仁學,與後覺同志。善為建願學書院,俾六郡士師事焉。汝芳亦建見泰書院,時相討論。猶以取友未廣,北走京師,南遊江左,務以親賢講學為事,門弟子日益進。凡吏於其土及道經茌平者,莫不造廬問業。巡撫李世達兩詣山居,病不能為禮,乃促席劇談,飽蔬食而去。平生不作詩,不談禪,不事著述,行孚遠近,學者稱之為弘山先生。年七十六,以萬曆六年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