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八十二 列傳第七十



劉大夏,字時雍,華容人。父仁宅,由鄉舉知瑞昌縣。流民千餘家匿山中,邏者索賂不得,誣民反。眾議加兵。仁宅單騎招之,民爭出訴,遂罷兵,擢廣西副使。

大夏年二十舉鄉試第一。登天順八年進士,改庶吉士。成化初,館試當留,自請試吏。乃除職方主事,再遷郎中。明習兵事,曹中宿弊盡革。所奏覆多當上意,尚書倚之若左右手。汪直好邊功,以安南黎灝敗於寮國,欲乘間取之。言於帝,索永樂間討安南故牘。大夏匿弗予,密告尚書餘子俊曰:“兵釁一開,西南立糜爛矣。”子俊悟,事得寢。朝鮮貢道故由鴉鶻關,至是請改由鴨綠江。尚書將許之,大夏曰:“鴨綠道徑,祖宗朝豈不知,顧紆迴數大鎮,此殆有微意。不可許。”乃止。中官阿九者,其兄任京衛經歷,以罪為大夏所笞。憲宗入其譖,捕系詔獄,令東廠偵之無所得。會懷恩力救,乃杖二十而釋之。十九年,遷福建右參政,以政績聞。聞父訃,一宿即行。

弘治二年服闋,遷廣東右布政使。田州、泗城不靖,大夏往諭,遂順命。後山賊起,承檄討之。令獲賊必生致,驗實乃坐,得生者過半。改左,移浙江。

六年春,河決張秋,詔博選才臣往治。吏部尚書王恕等以大夏薦,擢右副都御史以行。乃自黃陵岡浚賈魯河,復浚孫家渡、四府營上流,以分水勢。而築長堤,起胙城歷東明、長垣抵徐州,亘三百六十里。水大治,更名張秋鎮曰“安平鎮”。孝宗嘉之,賜璽書褒美,語詳《河渠志》。召為左副都御史,歷戶部左侍郎。

十年命兼左僉都御史,往理宣府兵餉。尚書周經謂曰:“塞上勢家子以市糴為私利,公毋以剛賈禍。”大夏曰:“處天下事,以理不以勢,俟至彼圖之。”初,塞上糴買必粟千石、芻萬束乃得告納,以故,中官、武臣家得操利權。大夏令有芻粟者,自百束十石以上皆許,勢家欲牟利無所得。不兩月儲積棄羨,邊人蒙其利。明年秋,三疏移疾歸,築草堂東山下,讀書其中。越二年,廷臣交薦,起右都御史,總制兩廣軍務。敕使及門,攜二僮行。廣人故思大夏,鼓舞稱慶。大夏為清吏治,捐供億,禁內外鎮守官私役軍士,盜賊為之衰止。

十五年拜兵部尚書,屢辭乃拜命。既召見,帝曰:“朕數用卿,數引疾何也?”大夏頓首言:“臣老且病,竊見天下民窮財盡,脫有不虞,責在兵部,自度力不辦,故辭耳。”帝默然。南京、鳳陽大風拔木,河南、湖廣大水,京師苦雨沈陰。大夏請凡事非祖宗舊而害軍民者,悉條上釐革。十七年二月又言之。帝命事當興革者,所司具實以聞,乃會廷臣條上十六事,皆權幸所不便者,相與力尼之。帝不能決,下再議。大夏等言:“事屬外廷,悉蒙允行。稍涉權貴,復令察核。臣等至愚,莫知所以。”久之,乃得旨:“傳奉官疏名以請;幼匠、廚役減月米三斗;增設中官,司禮監核奏;四衛勇士,御馬監具數以聞。余悉如議。”織造、齋醮皆停罷,光祿省浮費巨萬計,而勇士虛冒之弊亦大減。制下,舉朝歡悅。先是,外戚、近幸多乾恩澤,帝深知其害政,奮然欲振之。因時多災異,復宣諭群臣,令各陳缺失。大夏乃復上數事。

其年六月再陳兵政十害,且乞歸。帝不許,令弊端宜革者更祥具以聞。於是,大夏舉南北軍轉漕番上之苦,及邊軍困敝、邊將侵克之狀極言之。帝乃召見大夏於便殿,問曰:“卿前言天下民窮財盡。祖宗以來征斂有常,何今日至此?”對曰:“正謂不盡有常耳。如廣西歲取鐸木,廣東取香藥,費固以萬計,他可知矣。”又問軍,對曰:“窮與民等。”帝曰:“居有月糧,出有行糧,何故窮?”對曰:“其帥侵克過半,安得不窮。”帝太息曰:“朕臨御久,乃不知天下軍民困,何以為人主!”遂下詔嚴禁。當是時,帝方銳意太平,而劉健為首輔,馬文升以師臣長六卿,一時正人充布列位。帝察知大夏方嚴,且練事,尤親信。數召見決事,大夏亦隨事納忠。

大同小警,帝用中官苗逵言,將出師。內閣劉健等力諫,帝猶疑之,召問大夏曰:“卿在廣,知苗逵延綏搗巢功乎?”對曰:“臣聞之,所俘婦稚十數耳。賴朝廷威德,全師以歸。不然,未可知也。”帝默然良久,問曰:“太宗頻出塞,今何不可?”對曰:“陛下神武固不後太宗,而將領士馬遠不逮。且淇國公小違節制,舉數十萬眾委沙漠,奈何易言之。度今上策惟守耳。”都御史戴珊亦從旁贊決,帝遽曰:“微卿曹,朕幾誤。”由是,師不果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