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七十九 列傳第六十七

羅倫(塗棐) 章懋(從子拯) 黃仲昭 莊昶鄒智 舒芬(崔桐 馬汝驥)

羅倫,字彝正,吉安永豐人。五歲嘗隨母入園,果落,眾競取,倫獨賜而後受。家貧樵牧,挾書誦不輟。及為諸生,志聖賢學,嘗曰:“舉業非能壞人,人自壞之耳。”知府張瑄憫其貧,周之粟,謝不受。居父母喪,逾大祥,始食鹽酪。

成化二年,廷試,對策萬餘言。直斥時弊,名震都下。擢進士第一,授翰林修撰。逾二月,大學士李賢奔喪畢,奉詔還朝。倫詣賢沮之,不聽。乃上疏曰:

臣聞朝廷援楊溥故事,起復大學士李賢。臣竊謂賢大臣,起復大事,綱常風化系焉,不可不慎。曩陛下制策有曰:“朕夙夜拳拳,欲正大綱,舉萬目,使人倫明於上,風俗厚於下。”竊謂明人倫,厚風俗,莫先於孝。在禮,子有父母之喪,君三年不呼其門。子夏問:“三年之喪,金革無避,禮歟?”孔子曰:“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。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,吾弗知也。”陛下於賢,以為金革之事起復之歟?則未之有也。以大臣起復之歟?則禮所未見也。

夫為人君,當舉先王之禮教其臣;為人臣,當守先王之禮事其君。昔宋仁宗嘗起復富弼矣,弼辭曰:“不敢遵故事以遂前代之非,但當據《禮經》以行今日之是。”仁宗卒從其請。孝宗嘗起復劉珙矣,珙辭曰:“身在草土之中,國無門庭之寇,難冒金革之名,私竊利祿之實。”孝宗不抑其情。此二君者,未嘗以故事強其臣。二臣者。未嘗以故事徇其君。故史冊書之為盛事,士大夫傳之為美談。無他,君能教臣以孝,臣有孝可移於君也。自是而後,無復禮義。王黼、史嵩之、陳宜中、賈似道之徒,皆援故事起復。然天下壞亂,社稷傾危,流禍當時,遺譏後代。無他,君不教臣以孝,臣無孝可移於君也。陛下必欲賢身任天下之事,則賢身不可留,口實可言。宜降溫詔,俾如劉珙得以言事。使賢於天下之事知必言,言必盡。陛下於賢之言聞必行,行必力。賢雖不起復,猶起復也。苟知之而不能盡言,言之而不能力行,賢雖起復無益也。

且陛下無謂廟堂無賢臣,庶官無賢士。君,盂也;臣,水也。水之方圓,盂實主之。臣之直佞,君實召之。陛下誠於退朝之暇,親直諒博洽之臣,講聖學君德之要,詢政事得失,察民生利病,訪人才賢否,考古今盛衰。舍獨信之偏見,納逆耳之苦言。則眾賢群策畢萃於朝,又何待違先王之《禮經》,損大臣之名節,然後天下可治哉。

臣伏見比年以來,朝廷以奪情為常典,縉紳以起復為美名,食稻衣錦之徒,接踵廟堂,不知此人於天下之重何關耶?且婦於舅姑,喪亦三年;孫於祖父母,服則齊衰。奪情於夫,初無預其妻;奪情於父,初無乾其子。今或舍館如故,妻孥不還,乃號於天下曰:“本欲終喪,朝命不許”,雖三尺童子,臣知其不信也。為人父者所以望其子之報,豈擬至於此哉。為人子者所以報其親之心,豈忍至於此哉。枉己者不能直人,忘親者不能忠君。陛下何取於若人而起復之也。

今大臣起復,群臣不以為非,且從而贊之;群臣起復,大臣不以為非,且從而成之。上下成俗,混然同流,率天下之人為無父之歸。臣不忍聖明之朝致綱常之壞、風俗之弊一至此極也。願陛下斷自聖衷,許賢歸家持服。其他已起復者,仍令奔喪,未起復者,悉許終制。脫有金革之變,亦從墨衰之權,使任軍事於外,盡心喪於內。將朝廷端則天下一,大臣法則群臣效,人倫由是明,風俗由是厚矣。

疏入,謫福建市舶司副提舉。御史陳選疏救,不報。御史楊琅復申救,帝切責之。尚書王翱以文彥博救唐介事諷賢,賢曰:“潞公市恩,歸怨朝廷,吾不可以效之。”亡何,賢卒。明年以學士商輅言召復原職,改南京。居二年,引疾歸,遂不復出。

倫為人剛正,嚴於律己。義所在,毅然必為,於富貴名利泊如也。里居倡行鄉約,相率無敢犯。衣食粗惡。或遺之衣,見道殣,解以覆之。晨留客飲,妻子貸粟鄰家,及午方炊,不為意。以金牛山人跡不至,築室著書其中,四方從學者甚眾。十四年卒,年四十八。嘉靖初,從御史唐龍請,追贈左春坊諭德,諡文毅。學者稱一峰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