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八十二 列傳第七十



莊浪土帥魯麟為甘肅副將,求大將不得,恃其部眾強,徑歸莊浪。廷臣懼生變,欲授以大帥印,又欲召還京,處之散地。大夏請獎其先世忠順,而聽麟就閒。麟素貪虐失眾心,兵柄已去無能為,竟怏怏病死。

帝欲宿兵近地為左右輔。大夏言:“保定設都司統五衛,祖宗意當亦如此。請遣還操軍萬人為西衛,納京東兵密雲、薊州為東衛。”帝報可。中官監京營者恚失兵,揭飛語宮門。帝以示大夏曰:“宮門豈外人能至?必此曹不利失兵耳。”由是,間不得行。

帝嘗諭大夏曰:“臨事輒思召卿,慮越職而止。後有當行罷者,具揭帖以進。”大夏頓首曰:“事之可否,外付府部,內咨閣臣可矣。揭帖滋弊,不可為後世法。”帝稱善。又嘗問:“天下何時太平?”對曰:“求治亦難太急。但用人行政悉與大臣面議,當而後行,久之天下自治。”嘗乘間言四方鎮守中官之害。帝問狀,對曰:“臣在兩廣見諸文武大吏供億不能敵一鎮守,其煩費可知。”帝曰:“然祖宗來設此久,安能遽革?第自今必廉如鄧原、麥秀者而後用,不然則已之。”大夏頓首稱善。大夏每被召,跪御榻前。帝左右顧,近侍輒引避。嘗對久,憊不能興,呼司禮太監李榮掖之出。一日早朝,大夏固在班,帝偶未見,明日諭曰:“卿昨失朝耶?恐御史糾,不果召卿。”其受眷深如此。特賜玉帶、麒麟服,所賚金幣、上尊,歲時不絕。

未幾,孝宗崩,武宗嗣位,承詔請撤四方鎮守中官非額設者。帝止撤均州齊元。大夏複議上應撤者二十四人,又奏減皇城、京城守視中官,皆不納。頃之,列上傳奉武臣當汰者六百八十三人,報可。大漢將軍薛福敬等四十八人亦當奪官,福敬等故不入侍以激帝怒。帝遽命復之,而責兵部對狀,欲加罪。中官寧瑾頓首曰:“此先帝遺命,陛下列之登極詔書,不宜罪。”帝意乃解。中官韋興者,成化末得罪久廢,至是夤緣守均州。言官交諫,大夏等再三爭,皆不聽。正德元年春,又言:“鎮守中官,如江西董讓、薊州劉琅、陝西劉雲、山東朱雲貪殘尤甚,乞按治。”帝不悅。大夏自知言不見用,數上章乞骸骨。其年五月,詔加太子太保,賜敕馳驛歸,給廩隸如制。給事中王翊、張襘請留之,吏部亦請如翊、襘言,不報。

大夏忠誠懇篤,遇知孝宗,忘身徇國,於權幸多所裁抑。嘗請嚴核勇士,為劉瑾所惡。劉宇亦憾大夏,遂與焦芳譖於瑾曰:“籍大夏家,可當邊費十二。”三年九月,假田州岑猛事,逮系詔獄。瑾欲坐以激變律死,都御史屠滽持不可,瑾謾罵曰:“即不死,可無戍耶?”李東陽為婉解,且瑾詗大夏家實貧,乃坐戍極邊。初擬廣西,芳曰:“是送若歸也”,遂改肅州。大夏年已七十三,布衣徒步過大明門下,叩首而去。觀者嘆息泣下,父老攜筐送食,所至為罷市、焚香祝劉尚書生還。比至戍所,諸司憚瑾,絕饋問,儒學生徒傳食之。遇團操,輒荷戈就伍。所司固辭,大夏曰:“軍,固當役也。”所攜止一仆。或問何不挈子姓,曰:“吾宦時,不為子孫乞恩澤。今垂老得罪,忍令同死戍所耶?”大夏既遣戍,瑾猶摭他事罰米輸塞上者再。

五年夏,赦歸。瑾誅,復官,致仕。清軍御史王相請復廩隸,錄其子孫。中官用事者終嗛之,不許。大夏歸,教子孫力田謀食。稍贏,散之故舊宗族。預自為壙志,曰:“無使人飾美,俾懷愧地下也。”十一年五月卒,年八十一。贈太保,謚忠宣。

大夏嘗言:“居官以正己為先。不獨當戒利,亦當遠名。”又言:“人生蓋棺論定,一日未死,即一日憂責未已。”其被逮也,方鋤菜園中,入室攜數百錢,跨小驢就道。赦歸,有門下生為巡撫者,枉百里謁之。道遇扶犁者,問孰為尚書家,引之登堂,即大夏也。朝鮮使者在鴻臚寺館遇大夏邑子張生,因問起居曰:“吾國聞劉東山名久矣。”安南使者入貢曰:“聞劉尚書戍邊,今安否?”其為外國所重如此。

贊曰:王恕砥礪風節,馬文升練達政體,劉大夏篤棐自將,皆具經國之遠猷,蘊畜君之正志。綢繆庶務,數進讜言,跡其居心行己,磊落光明,剛方鯁亮,有古大臣節概。歷事累朝,享有眉壽,朝野屬望,名重遠方。《詩》頌老成,《書》稱黃髮,三臣者近之矣。恕昧遠名之戒,以作傳見疏。而文升,大夏被遇孝宗之朝,明良相契,荃宰一心。迨至宦豎乘權,耆舊擯斥,進退之際所系詎不重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