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四十三 列傳第一百三十一



慈寧宮災,元標復上時政六事,中言:“臣曩進無欲之訓,陛下試自省,果無欲耶?寡慾耶?語云:‘欲人勿聞,莫若勿為。’陛下誠宜翻然自省,加意培養。”當是時,帝方壯齡,留意聲色游宴,謂元標刺己,怒甚,降旨譙責。首輔時行以元標己門生,而劾罷其姻學謨,亦心憾,遂謫南京刑部照磨。就遷兵部主事。召改吏部,進員外郎,以病免。起補驗封。陳吏治十事,民瘼八事,疏幾萬言。文選缺員外郎,尚書宋糹熏請用元標,久不獲命,糹熏連疏趣之。給事中楊文煥、御史何選亦以為言。帝怒,詰責糹熏,謫文煥、選於外,而調元標南京。刑部尚書石星論救,亦被譙讓。元標居南京三年,移疾歸。久之,起本部郎中,不赴。鏇遭母憂,里居講學,從游者日眾,名高天下。中外疏薦遺佚,凡數十百上,莫不以元標為首。卒不用。家食垂三十年。

光宗立,召拜大理卿。未至,進刑部右侍郎。天啟元年四月還朝,首進和衷之說,言:“今日國事,皆二十年諸臣醞釀所成。往者不以進賢讓能為事,日錮賢逐能,而言事者又不降心平氣,專務分門立戶。臣謂今日急務,惟朝臣和衷而已。朝臣和,天地之和自應。向之論人論事者,各懷偏見,偏生迷,迷生執,執而為我,不復知有人,禍且移於國。今與諸臣約,論一人當惟公惟平,毋輕搖筆端,論一事當懲前慮後,毋輕試耳食,以天下萬世之心,衡天下萬世之人與事,則議論公,而國家自享安靜和平之福。”因薦塗宗浚、李邦華等十八人。帝優詔褒納。居二日,復陳拔茅闡幽、理財振武數事,及保泰四規。且請召用葉茂才、趙南星、高攀龍、劉宗周、丁元薦,而恤錄羅大紘、雒於仁等十五人。帝亦褒納。

初,元標立朝,以方嚴見憚,晚節務為和易。或議其遜初仕時,元標笑曰:“大臣與言官異。風裁踔絕,言官事也。大臣非大利害,即當護持國體,可如少年悻動耶?”時朋黨方盛,元標心惡之,思矯其弊,故其所薦引不專一途。嘗欲舉用李三才,因言路不與,元標即中止。王德完譏其首鼠,元標亦不較。南京御史王允成等以兩人不和,請帝諭解。元標言:“臣與德完初無纖芥,此必有人交構其間。臣嘗語朝士曰:‘方今上在沖歲,敵在門庭,只有同心共濟。倘復黨同伐異,在國則不忠,在家則不孝。世自有無偏無黨之路,奈何從室內起戈矛耶?’”帝嗣位已久,而先朝廢死諸臣猶未贈恤,元標再陳闡幽之典,言益懇切。

其年十二月改吏部左侍郎。未到官,拜左都御史。明年,典外察,去留惟公。御史潘汝楨、過庭訓雅有物議,及庭訓秩滿,汝楨注考溢美。元標疏論之,兩人並引疾去。已,言丁已京察不公,專禁錮異己,請收錄章家禎、丁元薦、史記事、沈正宗等二十二人。由是諸臣多獲昭雪。又言:“明詔收召遺佚,而諸老臣所處猶是三十年前應得之官,宜添注三品崇秩,昭陛下褒尊耆舊至意。”帝納其言。於是兩京太常、太僕、光祿三卿各增二員。

孫慎行之論“紅丸”也,元標亦上疏曰:“乾坤所以不毀者,惟此綱常;綱常所以植立者,恃此信史。臣去年舟過南中,南中士大夫爭言先帝猝然而崩,大事未明,難以傳信。臣初不謂然。及既入都,為人言先帝盛德,宜速登信史。諸臣曰:‘言及先帝彌留大事,令人閣筆,誰敢領此?’臣始有疑於前日之言。元輔方從哲不伸討賊之義,反行賞奸之典,即謂無其心,何以自解於世?且從哲秉政七年,未聞建樹何事,但聞馬上一日三趣戰,喪我十萬師徒。訊問誰秉國成,而使先帝震驚,奸人闖宮,豺狼當路,憸邪亂政?從哲何詞以對?從來懲戒亂賊,全在信史。失今不成,安所底止。”時刑部尚書黃克纘希內廷意,群小和之,而從哲世居京師,黨附者眾,崔文升黨復彌縫於內,格慎行與眾議,皆不得伸。未幾,慎行及王紀偕逐,元標疏救,不聽。

元標自還朝以來,不為危言激論,與物無猜。然小人以其東林也,猶忌之。給事中朱童蒙、郭允厚、郭興治慮明年京察不利己,潛謀驅逐。會元標與馮從吾建首善書院,集同志講學,童蒙首請禁之。元標疏辨求去,帝已慰留,允厚復疏劾,語尤妄誕。而魏忠賢方竊柄,傳旨謂宋室之亡由於講學,將加嚴譴。葉向高力辨,且乞同去,乃得溫旨。興治及允厚復交章力攻,興治至比之山東妖賊。元標連疏請益力,詔加太子少保,乘傳歸。陛辭,上《老臣去國情深疏》,歷陳軍國大計,而以寡慾進規,人為傳誦。四年,卒於家。明年,御史張訥請毀天下講壇,力詆元標,忠賢遂矯旨削奪。崇禎初,贈太子太保、吏部尚書,謚忠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