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演義》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帥敗還 開馬市藎臣極諫


既而俺答又有入寇訊息,鸞忙令時義出塞,齎了金幣,賄結俺答義子脫脫,情願互市通貢,不可動兵。脫脫稟知俺答,俺答自然樂許,遂投書宣大總督蘇祐,轉致仇鸞。鸞與嚴嵩定議,每歲春秋兩市,俺答進來的貨物,無非是塞外的馬匹,因此叫作馬市。馬市既開,命侍郎史道掌領。兵部車駕司員外郎楊繼盛,獨抗疏陳奏道:
互市者,和親別名也。俺答蹂躪我陵寢,虔劉我赤子,而先之曰和,忘天下之大仇,不可一;下詔北伐,日夜征繕兵食,而忽更之曰和,失天下之大信,不可二;堂堂天朝,下與邊寇互市,冠服倒置,損國家之重威,不可三;此語未免自大惡習。海內豪傑,爭磨勵待試,一旦委置無用,異時號召,誰復興起,不可四;去歲之變,頗講兵事,無故言和,使邊鎮將帥,仍自懈弛,不可五;邊卒私通外寇,吏猶得以法裁之,今導之使通,其不勾結而危社稷者幾希,不可六;盜賊伏莽,本攝國威,今知朝廷畏寇議和,適啟睥睨之漸,不可七;俺答往歲深入,乘我無備,備之一歲,仍以互市終,彼謂我尚有人乎?不可八;俺答狡詐,出沒叵測,我竭財力而輦之邊,彼或負約不至,即至矣,或陰謀伏兵突入,或今日市,明日復寇,或以下馬索上直,或責我以他賞,或責我以苛禮,皆未可知也,不可九;此條所見甚是。歲帛數十萬,得馬數萬匹,十年以後,帛將不繼,不可十。凡為謬說者有五:不過曰吾外假馬市以羈縻之,而內足修我武備,夫俺答何厭之有?吾安能一一應之?是終兆釁也,且吾果欲修武備,尚何借於羈縻?此一謬也;又或曰互市之馬,足資吾軍,夫既已和矣,無事戰矣,馬將焉用?且彼亦安肯損其壯馬以予我,此二謬也;抑或曰互市不已,彼且朝貢,夫至於朝貢,而中國之捐資以奉寇益大矣,此三謬也;或且曰彼既利我,必不失信,亦思中國之所謂開市者,能盡給其眾乎?不給則不能無入掠,此四謬也;或又曰兵為危道,佳兵不祥,試思敵加我而我乃應之,胡謂佳兵?人身四肢皆癰疽,毒日內攻,而憚用藥石,可乎?此五謬也。夫此十不可五謬,匪惟公卿大夫知之,三尺童子皆知之,而敢有為陛下主其事者,蓋其人內迫於國家之深恩,則圖幸目前之安以見效,外慴俺答之重勢,則務中彼之欲以求寬。公卿大夫,知而不言,蓋恐身任其責,而自蹈危機也。陛下宜振獨斷,發明詔,悉按言開市者。然後選將練兵,聲罪致討,不出十年,臣請得為陛下勒燕然之績,懸俺答之首於藁街,以示天下後世。
世宗覽到此疏,意頗感奮,下內閣及諸大臣集議,嚴嵩等不置可否,獨仇鸞攘臂痛詈道:“豎子目不識兵,乃說得這般容易。”遂自上密疏,力詆繼盛。世宗意遂中變,遽下繼盛錦衣獄,令法司拷訊。繼盛持論不變,竟貶為狄道典史。小子有詩詠道:
朝三暮四等狙公,政令紛更太自蒙。
直諫翻遭嚴譴下,空令後世慨孤忠。
繼盛既貶,馬市大開,究竟俺答受馭與否,且至下回再詳。

本回敘俺答入寇,以及議和互市,無非是幸臣誤國,釀成寇患。夫俺答雖稱狡詐,而未嘗有入主中原之想,觀其大掠八日,飽颺而去,可知趙貞吉之主戰,未嘗非策。果令宸衷獨斷,奮發有為,則豈竟不足卻敵?于少保當土木之敗,猶能慷慨誓師,捍守孤城,況俺答不及乜先,世宗權逾景帝,寧有不事半功倍乎?至若仇鸞之創開馬市,取侮敵人,楊繼盛抗疏極言,其於利害得失,尤為明暢,世宗幾為感動,復因仇鸞密陳,以致中變,蓋胸無主宰,性尤好猜,奸幸得乘間而入,而忠臣義士,反屢受貶戮,王之不明,豈足福哉?讀屈原言而不禁同慨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