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演義》第十八回 下征書高人抗志 泄逆謀奸相伏誅


臣非不欲自竭犬馬,但名義所存,不敢輒渝初志。自惟身本韋布,知識淺陋,過蒙主將知薦,仕元十有五年,愧無尺寸功以報國士之遇。及國家破亡,又復失節,何面目見天下士?管子曰:“禮義廉恥,國之四維。”今陛下創業垂統,正當挈持大經大法,垂示子孫臣民,奈何欲以無禮義寡廉恥之俘囚,而廁諸新朝賢士大夫之列哉?臣日夜思維,咎往昔之不死,至於今日,分宜自裁,陛下待臣以恩禮,臣固不敢賣死立名,亦不敢偷生苟祿。若察臣之愚,全臣之志,禁錮海南,畢其生命,則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昔王蠋閉戶以自縊,李芾闔門以自屠,彼非惡榮利而樂死亡,顧義之所在,雖湯鑊有不得避也。眇焉之軀,上愧古人,死有餘恨,惟陛下裁察!
太祖覽書,更加敬重,留館儀曹。一夕,子英忽大哭不止,旁人問為何事?子英說是記念舊君,因此流涕。太祖知不可奪,乃命有司送出塞外,令從故主。足愧貳臣。
子英以外,又有元行省都事伯顏子中,曾守贛州。陳友諒破贛,子中倉猝募吏民,與戰不勝,脫走閩中。陳友定闢為員外郎,計復建昌,浮海至元都報捷,累遷吏部侍郎,持節發廣東何真兵救閩。適何真降明,子中跳墮馬下,跌損一足,為明軍所得,執送廖永忠軍前。永忠脅令投降,誓死不屈,乃釋縛令去。子中變姓名,戴黃冠,遊行江湖間,太祖求之不得,簿錄子中妻子,子中仍不往。尋復由明布政使沈立本密薦,遣使幣聘,子中太息道:“今日死已遲了。”作歌七章,遍哭祖父師友,飲鴆而死。死有重於泰山者。子中得之。
太祖又恐廷臣蒙蔽,嘗與侍從數人,易服微行,一面採訪才能,一面偵察吏治,一面調查民情,所以江淮一帶,恆有太祖君臣蹤跡。相傳太祖微幸多寶寺,步入大殿,見幢幡上盡寫多寶如來佛號,因語侍從道:“寺名多寶,有許多多寶如來?”學士江懷素聞言,知太祖意在屬對,便脫口答道:“國號大明,無更大大明皇帝。”恰是絕對。太祖大喜,而擢為吏部侍郎。迨入遊方丈,見有紙條貼上門首,上書維揚陳君佐寓此。君佐少有才,脫略不羈,曾與太祖有一面交,太祖立呼相見。君佐出謁畢,太祖笑問道:“你當初極善滑稽,別來已久,猶謔浪如昔么?”君佐默然。太祖又問道:“朕今已得天下,似前代何君?”君佐道:“臣見陛下龍潛時候,飯糗茹草,及奮飛淮泗,與士卒同甘苦,猶食菜羹糲飯,臣以為陛下酷肖神農,否則何以嘗得百草?”妙語解頤。太祖鼓掌大笑,令他隨行。偶過酒肆,太祖即帶同入飲,酒肆甚小,除酒豆外,沒甚菜蔬。太祖又出對道:“小村店三杯五盞,沒有東西。”君佐隨聲應道:“大明君一統萬方,不分南北。”屬對亦工。太祖又大笑,並語君佐道:“你隨朕入朝,做一詞臣,何如?”君佐道:“陛下比德唐虞,臣願希蹤巢許,各行其志,想陛下應亦許臣。”是田興第二,興且不入正史,遑問君佐?此史筆之疏忽處。太祖乃不加強迫,與他告別自歸。
越數日,又出外微行,偶遇一士人,見他文採風流,便與坐談。士人自稱重慶府監生,太祖又命屬對,出聯道:“千里為重,重水重山重慶府。”士人也不假思索,便對道:“一人為大,大邦大國大明君。”太祖大喜。無非喜諛。問明寓址,方與作別。次日,即遣使齎賞千金,士人才知是遇著太祖,欣幸不已。大約有些財運。太祖又嘗於元夕出遊,市上張燈慶賞,並列燈謎。謎底系畫一婦人,手懷西瓜,安坐馬上,馬蹄甚巨。太祖見了,不禁大怒,還朝後,即命刑官查緝,將做燈謎的士民,拿到杖死。刑部莫名其妙,奏請恩宥。太祖怒道:“褻瀆皇后,犯大不敬罪,還說可寬宥么?”刑官仍然不解,只好遵旨用刑。後來研究起來,才知馬後系淮西婦人,向是大腳,燈謎寓意,便指馬後,所以觸怒太祖,竟罹重辟。做了一個燈謎,便罹大辟,可見人貴慎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