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南史》卷三十四 列傳第二十四

顏延之(子竣 從子師伯) 沈懷文(子沖 從兄曇慶) 周朗(族孫顒顒子舍 舍弟子弘正 弘讓 弘直 弘直子確)

顏延之,字延年,琅邪臨沂人也。曾祖含,晉左光祿大夫。祖約,零陵太守。父顒,護軍司馬。延之少孤貧,居負郭,好讀書,無所不覽,文章冠絕當時。好飲酒,不護細行。年三十猶未昏。妹適東莞劉穆之子憲之。穆之聞其美才,將仕之,先欲相見,延之不往也。

後為宋武帝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。及武帝北伐,有宋公之授,府遣延之慶殊命。行至洛陽,周視故宮室,盡為禾黍,悽然詠《黍離篇》。道中作詩二首,為謝晦、傅亮所賞。武帝受命,補太子舍人。雁門周續之隱廬山,儒學著稱。永國中,征詣都下,開館以居之。武帝親幸,朝彥畢至。延之宮官列卑,引升上席。上使問續之三義,續之雅仗辭辯,延之每以簡要連挫續之。上又使還自敷釋,言約理暢,莫不稱善。再遷太子中舍人。時尚書令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,延之負其才,不為之下,亮甚疾焉。廬陵王義真待之甚厚,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,意甚不悅。

少帝即位,累遷始安太守。領軍將軍謝晦謂延之曰:"昔荀勖忌阮鹹,斥為始平郡,今卿又為始安,可謂'二始'。"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:"所謂人惡俊異,世疵文雅。"延之之郡,道經汨潭,為湘州刺史張邵《祭屈原文》以致其意。

元嘉三年,羨之等誅,征為中書侍郎,轉太子中庶子,領步兵校尉,賞遇甚厚。延之既以才學見遇,當時多相推服,唯袁淑年倍小延之,不相推重。延之忿於眾中折之曰:"昔陳元方與孔元駿齊年文學,元駿拜元方於床下,今君何得不見拜?"淑無以對。

延之疏誕,不能取容當世,見劉湛、殷景仁專當要任,意有不平。常言"天下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"。辭意激揚,每犯權要。又少經為湛父柳後將軍主簿,至是謂湛曰:"吾名器不升,當由作卿家吏耳。"湛恨焉,言於彭城王義康,出為永嘉太守。延之甚怨憤,乃作《五君詠》,以述竹林七賢,山濤、王戎以貴顯被黜。詠稽康云:"鸞翮有時鎩,龍性誰能馴?"詠阮籍云:"物故不可論,途窮能無慟。"詠阮鹹云:"屢薦不入官,一麾乃出守。"詠劉伶云:"韜精日沉飲,誰知非荒宴。"此四句蓋自序也。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,大怒,欲黜為遠郡。文帝與義康詔曰:"宜令思愆里閭,猶復不悛,當驅往東土;乃至難恕者,自可隨事錄之。"於是延之屏居不豫人間者七載。

中書令王球以名公子遺務事外,與延之雅相愛好,每振其罄匱。晉恭思皇后葬,應須百官,皆取義熙元年除身。以延之兼持,邑吏送札,延之醉,投札於地曰:"顏延之未能事生,焉能事死?"文帝嘗召延之,傳詔頻不見,常日但酒店裸袒輓歌,了不應對,他日醉醒乃見。帝嘗問以諸子才能,延之曰:"竣得臣筆,測得臣文,奐得臣義,躍得臣酒。"何尚之嘲曰:"誰得卿狂?"答曰:"其狂不可及。"尚之為侍中在直,延之以醉詣焉。尚之望見便陽眠,延之發簾熟視曰:"朽木難雕。"尚之謂左右曰:"此人醉甚可畏。"閒居無事,為《庭誥》之文以訓子弟。劉湛誅後,起延之為始興王浚後軍諮議參軍、御史中丞。在任從容,無所舉奏。遷國子祭酒、司徒左長史。何尚之素與延之狎,書與王球曰:"延之有後命,教府無復光暉。"坐啟買人田不肯還直,尚書左丞荀赤松奏之曰:"求田問舍,前賢所鄙。延之唯利是視,輕冒陳聞,依傍詔恩,抵捍余直,垂及周年,猶不畢了。昧利苟得,無所顧忌。延之昔坐事屏斥,復蒙抽進,而曾不悛革,怨誹無已。交遊闒茸,沉迷曲糵,橫興譏謗,詆毀朝士。仰竊過榮,增憤薄之性;私恃顧眄,成強梁之心。外示寡求,內懷奔競,乾祿祈遷,不知極已。預宴班觴,肆詈上席。山海容含,每存遵養;愛兼雕蟲,未忍遐棄。而驕放不節,日月彌甚。臣聞聲問過情,孟軻所恥,況聲非外來,問由己出。雖心智薄劣,而高自比擬,客氣虛張,曾無愧畏。豈可復弼亮五教,增耀台階?請以延之訟田不實,妄乾天聽,以強陵弱,免所居官。"詔可。後為秘書監,光祿勛,太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