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孽海花》第十八回 游草地商量請客單 借花園開設談瀛會


如今且說離上海五六里地方,有一座出名的大花園,叫做味蓴園。這座花園坐落不多,四面圍著嫩綠的大草地,草地中間矗立一座巍煥的跳舞廳,大家都叫它做安凱第。原是中國士女會集茗話之所。這日正在深秋天氣,節近重陽,草作金色,楓吐火光,秋花亂開,梧葉飄墮,佳人油碧,公子絲鞭,拾翠尋芳,歌來舞往,非常熱鬧。其時又當夕陽銜山,一片血色般的晚霞,斜照在草地上,迎著這片光中,卻有個骨秀腴神、光風霽月的老者,一手捋著淡淡的黃須,緩步行來。背後隨著箇中年人,也是眉目英挺,氣概端凝,胸羅匡濟之才,面盎詩書之澤。一壁閒談一壁走的,齊向那大洋房前進。那老者忽然嘆道:“若非老夫微疴淹滯,此時早已在倫敦、巴黎間,呼吸西洋自由空氣了!”那中年笑道:“我們此時若在西洋,這談瀛勝會那得舉發。大人的清恙,正天所以留大人為群英之總持也!可見盍簪之聚,亦非偶然。”那老者道:“我兄獎飾過當,老夫豈敢!但難得此時群賢畢集,不能無此盛舉,以志一時之奇遇。前日托兄所擬的客單,不知已擬好嗎?”那中年說:“職道已將現在這裡的人大略擬就,不知有無掛漏,請大人過目。”說著,就趕忙在靴統里抽出一個梅紅全帖,雙手遞給老者。那老者揭開一看,只見那帖上寫道:
本月重九日,敬借味蓴園開談瀛會。凡我同人,或持旄歷聘,或憑軾偶游,足跡曾及他洲,壯遊逾乎重譯者,皆得來預斯會。借他山攻錯之資,集世界交通之益,翹盼旌旄,勿吝金玉!敬列台銜於左:
記名道、日本出使大臣呂大人印蒼舒,號順齋;
前充德國正使李大人印葆豐,號台霞;
直隸候補道、前充美、日、秘出使大臣雲大人印宏,號仁甫;
湖北候補道、鐵廠總辦、前充德國參贊徐大人印英,號忠華;
直肅候補道、招商局總辦、前奉旨遊歷法國馬大人印中堅,號美菽;
現在常鎮道、前奉旨遊歷英國柴大人印龢,號韻甫;
大理寺正堂、前充英、法出使大臣俞大人印耿,號西塘;
分省補用道、前奉旨遊歷各國、現充英、法、意、比四國參贊王大人印恭,號子度。
下面另寫一行“愚弟薛輔仁頓首拜訂”。
看官,你們道這老者是誰?原來就是無錫薛淑雲。還是去年七月,奉了出使英、法、意、比四國之命。誰知淑雲奉命之後,一病經年,至今尚未放洋。月內方才來滬,駐節天后宮,還須調養多時,再行啟程。那箇中年人,就是雯青那年與雲仁甫同見的王子度,原是這回淑雲奏調他做參贊,一同出洋的。這兩人都是當世通才,深知世界大勢,氣味甚是相投。當時在滬無事,恰值幾個舊友,如呂順齋從日本任滿歸期,徐忠華為辦鐵料來滬,美菽、仁甫則本寓此間。淑雲素性好客,來此地聚著許多高朋,因與子度商量,擬邀曾經出洋者作一盛會,藉此聚集冠裳,兼可研究世局。其時恰好京卿俞西塘,有奉旨查辦事件;常、鎮道柴韻甫,有與上海道會商事件,這兩人也是一時有名人物,不期而遇,都聚在一處。所以子度一併延請了。閒話少說。
話說當時淑雲看了客單,微笑道:“大約不過這幾個人罷了,就少了雯青和次芳兩個,聽說也快回國,不知他們趕得上嗎?”子度一面接過客單,一面答道:“昨天知道雯青夫人已經到這裡來迎接了。上海道已把洋務局預備出來,專候使節。大約今明必到。”言次,兩人已踏上了那大洋房的平台。正要進門,忽然門外風馳電卷的來了兩輛華麗馬車,後面塵頭起處,跟著四匹高頭大馬,馬上跨著戴紅纓帽的四個俊僮。那車一到洋房門口停住了,就有一群老媽丫頭開了車門,扶出兩位佳人,一個是中年的貴婦,一個是姣小的雛姬,都是珠圍翠繞,粉滴脂酥,款步進門而來。淑雲、子度倒站著看呆了。子度低低向淑雲說道:“那年輕的,不是雯青的如夫人嗎?大約那中年的,就是正太太了。”淑雲點頭道:“不差。大約雯青已到了,我們客單上快添上吧!我想我先回去拜他一趟,後日好相見。你在這裡給園主人把後天的事情說定,叫他把東邊老園的花廳,借給我們做會所就得了。”子度答應,自去找尋園主人,這裡淑雲見雯青的家眷,許多人簇擁著上樓,揀定座兒,自去啜茗。淑雲也無心細看,連忙叫著管家伺候,匆匆上車回去拜客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