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莊子集解》外篇第十四天運



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。老聃曰:“夫播糠眯目,則天地四方易位矣;蚊虻噆膚,則通昔不寐矣。司馬云:“噆,齧也。”郭云:“外物加之雖小,而傷性已大也。”案:昔,夜也。夕、昔古通。夫仁義憯然,乃憤吾心,亂莫大焉。憯同慘。宣云:“使人亂心,更甚於眯目噆膚也。”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,郭云:“質全而仁義著。 ”吾子亦放風而動,總德而立矣,放同仿。宣云:“同歸於自然。”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?成云:“傑然,用力貌。”案:天道篇引老子之言,亦雲“又何偈偈乎揭仁義,若擊鼓而求亡子焉”,與此意同,謂驚駭天下也。夫鵠不日浴而白,烏不日黔而黑。宣云: “喻本質自然如此。”黑白之樸,不足以為辯;宣云:“出於本質者,不足分別妍媸。”名譽之觀,不足以為廣。名譽之觀美,亦不能於本性有所增廣。泉涸,魚相與處於陸,相呴以濕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於江湖。”宣云:“ 喻小惠相及,不如相忘於渾沌,各得之為樂,又烏取乎仁義之區區哉!”案:“泉涸”四語,又見大宗師篇。

孔子見老聃歸,三日不談。宣云:“不自得也。”弟子問曰:“ 夫子見老聃,亦將何歸哉?”宣云:“何以歸正之?”孔子曰:“吾乃今於是乎見龍。龍合而成體,散而成章,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。予口張而不能嗋,予又何規老聃哉!”子貢曰:“然則人固有屍居而龍見,雷聲而淵默,二語又見在宥篇。發動如天地者乎?賜亦可得而觀乎?”遂以孔子聲見老聃。宣云:“稱孔子為先容。”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:踞於堂上,其應聲微。“予年運而往矣,運,行。往,邁也。言行年已邁。子將何以戒我乎? ”子貢曰:“夫三王、五帝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聲名一也。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,如何哉?”成云:“謂排三王為非聖。”釋文:“三王,本或作三皇。依注,作王是也,餘皆作三皇。”老聃曰:“小子少進!子何以謂不同?”對曰:“ 堯授舜,舜授禹,禹用力而湯用兵,文王順紂而不敢逆,武王逆紂而不肯順,故曰不同。”老聃曰:“小子少進!餘語汝三皇、五帝之治天下。黃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,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。成云:“三皇行道,人心淳一,不獨親其親,不獨子其子,故親死不哭而世俗不非。必欲非之,則強哭者眾。” 堯之治天下,使民心親,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。宣云:“欲隆其親,餘皆降殺,則知覺稍開矣。”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競,民孕婦十月生子,子生五月而能言,成云:“ 古者懷孕之婦,十四月而誕育生子,生子兩歲始能言。今與古乖異。”不至乎孩而始誰,成云:“未解孩笑,已別是非。”郭云:“誰者,別人之意。”則人始有夭矣。宣云:“ 元氣早凋。”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變,人有心而兵有順,宣云:“人有心機,且以殺伐為應天順人。”殺盜非殺,宣云: “謂為當然。”人自為種而天下耳,自為黨類而成天下。是以天下大駭,儒、墨皆起。成云:“驚駭天下,致使儒崇堯、舜以飾非,墨遵禹道而自是。”其作始有倫,而今乎婦女,其作始尚有倫理,而今所行,丈夫而有婦女之道。何言哉!餘語汝:三皇、五帝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亂莫甚焉。三皇之知,此“三皇”當作“ 三王”,否則不可通。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墮四時之施。其知憯於□蠆之尾,王引之云:“□、蠆,皆蠍之異名。廣雅:‘蠆、□,蠍也。'(今本脫“□”字。眾經音義五引作‘蠆□,蠍也',集韻引‘□,蠆也'。)□音廬達反。蠆、□,皆毒螫傷人之名。蠆之言□,(音哲。)□之言瘌。廣雅釋詁雲‘毒、□、瘌,痛也',是其義矣。□與□,古同聲。□、□實一字。史記秦本紀‘厲共公',始皇紀作‘剌龔公'。剌之通作厲,猶□之通作□矣。”鮮規之獸,鮮規,未詳,蓋噬人之獸。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,而猶自以為聖人,不可恥乎?其無恥也!”子貢蹴蹴然立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