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莊子集解》應帝王第七



〔一〕“日”字,據王氏原刻補。

〔二〕“拔”原作“援”,據天地篇原文改。

天根游於殷陽,崔云:“地名。 ” 補李云:“殷,山名。殷山之陽。”成同。至蓼水之上,李云:“蓼水,水名。”補釋文:“蓼音了。”成云:“蓼水,在趙國界內。”適遭無名人而問焉,補成云:“遭,遇也。”武按:老子曰:“道常無名。”此無名人,即寓言道也。夫人而無名,則呼牛呼馬,無不可者,上所謂“ 其知情信,其德甚真”也。大宗師篇“夫道有 情有信”,故曰“無名人”寓言道也。“名”亦本篇重要字,與“知”字同貫全篇。蓋名出於知,無知則無名。首節之自以為馬牛,此之無名人,四節之有莫舉名,六節之名實不入,皆言無名也,末節則以“無為名屍”結之焉。曰:“請問為天下。”無名人曰:“去!汝鄙人也,何問之不豫也!俞云:“釋詁:‘豫,厭也。'楚辭惜誦‘行婞直而不豫兮',王註:‘豫,厭也。'此怪天根之多問,猶雲何不憚煩也! ” 正俞說非。多問方可謂之不憚煩,此為適遭初問,連下祇二問,俞乃謂怪其多問為不憚煩,不免顢頇。爾雅釋詁:“豫,安也。”夫道在無為,老子曰:“為者敗之。”今天根問為天下,其不安處即在一“為”字。彼人且無名,奈何向之問為乎!況所問之為在天下乎!宜乎無名人斥之去,而辟其問之不安也。以下至“感予之心為”,明己之無為也。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, 人,偶也,詳大宗師篇。 正“人,偶 ”,非,正語亦詳大宗師篇。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,成云:“莽眇,深遠。”按:謂清虛之氣若鳥然。 補釋文:“莽,莫蕩反。眇,妙小反。 ”武按:逍遙遊篇“適莽蒼”,成云:“郊野之緣,遙望之不甚分明也。”釋文:“莽,莫郎反。”集韻音茫,義亦與茫同。成所謂郊野之色者,釋蒼也,蒼蓋草色也;遙望不明者,釋莽也,謂茫茫然也。就遠地言,則用“莽蒼”;就高空言,則用“莽眇”。庚桑楚篇:“ 藏身不厭深眇而已。”博雅:“眇,遠也。”然則莽眇者,望之不甚分明之深遠處也。此句與“藏身不厭深眇 ”之義同,並下句,實為下文“游心於淡,合氣於漠” 之喻。蓋“漠”字,說文雲“通幕”。程大昌北邊備對 “幕者,漠也”,言望之漠漠然也,即望之不甚分明也,亦即莽之義也。以出六極之外,成云:“六極,猶六合。”而遊無何有之鄉,說見逍遙遊篇。以處壙埌之野。崔云:“壙埌,猶曠蕩也。” 補釋文:“壙,徐苦廣反。埌,徐力黨反,李音浪。”武按:此與上句,為下“ 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”之喻。蓋無有者,無為也。文子道原篇“ 所謂無為者,不先物為也”,即 順物自然為之,而己不先也。有私,則必為私慾所蔽塞矣。必無私焉,然後心能曠蕩,故曰為之喻也。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?”帛,徐音藝,未詳何字。崔本作“為”,當從之。 補帛依崔作“為”,則當去句末“為”字,否則不辭。俞讀作寱,孫詒讓以為“假”之誤,又有轉“假”為“暇” 者,義均不愜。徐音藝,彼必有所本。音同則義通。藝者,才也。言汝又有何才藝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?如此,則與上“汝鄙人也”相應。蓋鄙者陋也,鄙陋,無才識也,義似較合。此“心”字,為全篇主腦。凡篇中所言道德、氣機、情知、名實,皆總之於一心,文分反、正以論之。論其反,則藏仁要人,己出經式義度,私心也;天根以鄙人而問為天下,妄心也;向疾徹明而勤學,怵其心也;見神巫而心醉,迷其心也;感善待而鑿竅,亦心之妄也。論其正,則泰氏之徐徐於於,率其真心也;接輿之正而後行,正其以己出之私心也;無名人則游心於淡,老聃則游心於無有也;壺子之太沖莫勝,則謂之游心於淡可,謂之游心於無有亦可;聖人之心則若鏡,而終之以渾沌其心焉。蓋莊子之學,心學也。前六篇所論,亦論心已矣,然或舉一隅而未及其全,故此篇特就心之反正,與修之次第而詳論之,以為內篇之殿焉。莊子之學與其道,蓋於此篇盡之矣。又複問。無名人曰:“汝游心於淡,合氣於漠,順物自然,而無容私焉,宣云:“不用我智。”而天下治矣〔一〕!”補上二段,明有為以治天下,即私心主知,非正而後行也。此段即申說正而後行之義,遊淡合漠,順自然而無私,即正內而非治外也。知北遊篇云:“嘗相與無為乎!澹而靜乎?漠而清乎!”心淡靜而氣漠清,不藏仁以要人也。順物自然,不出經式義度以制人也。仁者有親,私也;法必己出,私也。無私焉,不治天下而天下治矣。游心於淡,合氣於漠,為全篇精要語,然有先後之分:必先能游心於 淡,然後能合氣於漠。如篇中之徐徐於於,情信、無欺、無私,篇末之四無為,即游心於淡也。合氣於漠之極致,即下“神巫”節之太沖,蓋太沖為陰陽二氣交合成和之謂也。故“遊心”二句,為“神巫 ”節之綱。彼節方由淺入深,逐層敷陳,為修道養氣之總說明。“ 天下”二字,道家謂喻全身,言頭之下,足之上也。玩“神巫”節“ 天壤”“地文”,及“機發於踵” 諸語,即明此言未為無理。蓋本書多寓言,實則純就修心養氣立論,乃方以外之言也。其中所謂君、國、臣、民,各有寓意。老子五千言,意亦如之。若徒就文句之實義詁之,則多不合情理。此義已於篇題正語內及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