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五回 王秀才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


次日晚間,趙氏又哭著講這些話;王氏道:“何不向你爺說明白,我若死了,就把你扶正,做個填房?”趙氏忙叫請爺進來。把奶奶的話說了。嚴致和聽不得這一聲,連三說道:“既然如此,明日清早就要請二位舅爺說定此事,才有憑據。”王氏搖手道:“這個也隨你們怎樣做去。”嚴致和就叫人極早去請了舅爺來,看了藥方,商量再請名醫。說罷,讓進房內坐著,嚴致和把王氏如此這般意思說了,又道:“老舅可親自問令妹。”兩人走到床前,王氏已是不能言語了;把手指著孩子,點了一點頭。兩位舅爺看了,把臉木喪著,不吭一聲。
須臾,讓到書房裡用飯,彼此不提這話。吃罷,又請到一間密屋裡,嚴致和說起王氏病重,掉下淚來道:“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,真是弟的內助;如今丟了我,怎生是好!前日還向我說,岳父岳母的墳,要修理。他自己積的一點東西,留給二位老舅作個紀念。”因把小斯都叫出去,開了一張廚,拿出兩封銀子來,每位一百兩,遞給二位老舅:“休嫌輕意。”二位雙手來接。嚴致和又道:“卻是不可多心,將來要備祭桌,破費錢財,都是我這裡備齊,請老舅來行禮。明日還拿轎子接兩位舅奶奶來,令妹還有些首飾,留為紀念。”交待完畢,仍舊出來坐著。外面有人來訪,嚴致和陪客去了。回來見兩位舅爺哭得眼皮紅紅的。王仁道:“方才同家兄在這裡說,舍妹真是女中丈夫,可謂王門有幸;方才這一番話,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沒有這樣道理,還要恍恍惚惚,疑惑不清,枉為男子。”王德道:“你不知道,你這一位如夫人,關係你家三代;舍妹歿了,你若另娶一人,磨害死了我的外甥,老伯、老伯母在天不安,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。”王仁拍著桌子道:“我們念書的人,全在綱常上做了工夫;就是做文章,代孔子說話,也不過是這個理。你若不依,我們就不上門了。”嚴致和道:“恐怕寒族多話。”兩位道:“有我兩人作主。但這事須要大做;妹丈,你再出幾兩銀子,明日只做我兩人出的;備十幾席,將三黨親戚都請來,趁舍妹見你兩口子同拜天地祖宗,立為正室。誰人再敢放屁?”嚴致和又拿出五十兩銀子來,二位喜形於色去了。
過了三日,王德、王仁,果然到嚴家來,寫了幾十副帖子,遍請諸親六眷。擇個吉期,親眷都到齊了,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個親侄子,一個也不到。
眾人吃過早飯,先到王氏床面前寫立王氏遺囑,兩位舅爺王於據、王於依都畫了字。嚴監生戴著方巾,穿著青衫,被了紅稠;趙氏穿著大紅,戴了赤金冠子,兩人雙拜了天地,又拜了祖宗。王於依廣有才學,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,甚是懇切。告過祖宗,轉了下來。兩位舅爺叫丫鬟在房裡請出兩位舅奶奶來。夫妻四個,齊鋪鋪請妹丈、妹子轉在大邊,磕下頭去,以敘姊妹之禮;眾親眷都分了大小,加上管事的管家、家人媳婦、丫鬟使女,黑壓壓的幾十個人,都來向主人、主母磕頭。趙氏又獨自走進房內,拜王氏做姊姊,那時王氏已發昏去了。
行禮已畢,大聽、二廳、書房、內堂屋男客與女客,共擺了二十多桌酒席。吃到三更時分,嚴監生正在大聽陪著客。奶媽慌忙的走了出來說道:“奶奶斷氣了!”嚴監生哭著走了進去;只見趙氏扶著床沿,一頭撞去,已經哭死了。眾人且扶著趙氏,灌開水。撬開牙齒,灌了下去。灌醒了時,披頭散髮,滿地打滾,哭得天昏地暗,連嚴監生也無可奈何。
管家都在廳上,女客都在堂屋候殮,只有兩個舅奶奶在房裡,乘著人亂,將些衣服,金珠首飾,一擄精空。連趙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,滾在地下,也拾起來藏在懷裡。嚴監生慌忙叫奶媽抱起兒子來。拿一匹麻替他披著。那時衣衾棺槨,都是現成的;入過了殮,天才亮了。靈柩停在第二層中堂內,眾人進來參了靈,各自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