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嘆老景寡婦尋夫


次日,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。上船之後,盤纏不足,長隨又辭去了兩個,只剩兩個粗夯漢子跟著,一直來到蘇川,找在虎丘藥材行內。牛浦正坐在那裡,見牛玉圃到,迎了出來,說道:“叔公來了。”牛王圃道:“雪蝦蟆可曾有?”牛浦道:“還不曾有。”牛玉圃道:“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,快把銀子拿來同著買去。我的船就在閶門外。”當下押著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,一路不說出。走了幾天,到了龍袍洲地方,是個沒人煙的所在。是日,吃了早飯,牛玉圃圓睜兩眼,大怒道:“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?”牛浦嚇慌了道:“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,為甚么要打我呢?”牛玉浦道:“放你的狗屁!你弄的好乾坤哩!”當下不由分說,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,帽子鞋襪都不留,拿繩子捆起來,臭打了一頓,抬著往岸上一摜,他那一隻船就扯起篷來去了。
牛浦被他摜的發昏,又慣倒在一個糞窖子眼前,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裡面去,只得忍氣吞聲,動也不敢動。過了半日,只見江里又來了一隻船,那船到岸就住了,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裡面出恭,牛浦喊他救命。那客人道:“你是何等樣人,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?”牛浦道:“老爹,我是蕪湖縣的一個秀才。因安東縣董老爺請我去做館,路上遇見強盜,把我的衣裳行李都打劫去了,只饒的一命在此。我是落難的人,求老爹救我一救!”那客人驚道:“你果然是安東縣董老爺衙門裡去的么?我就是安東縣人,我如今替你解了繩子。”看見他精赤條條,不像模樣,因說道:“相公且站著,我到船上取個衣帽鞋襪來與你穿著,好上船去。”當下果然到船上取了一件布衣服,一雙鞋,一頂瓦楞帽,與他穿戴起來。說道:“這帽子不是你相公戴的,如今且權戴著,到前熱鬧所在再買方巾罷。”牛浦穿了衣服,下跪謝那客人。扶了起來,同到船里,滿船客人聽了這話,都吃一驚,問:“這位相公尊姓?”牛浦道:“我姓牛。”因拜問:“這位恩人尊姓?”那客人道:“在下姓黃,就是安東縣人,家裡徽個小生意,是戲子行頭經紀。前日因往南京去替他們班裡人買些添的行頭,從這裡過,不想無意中救了這一位相公。,你既是到董老爺衙門裡去的,且同我到安東,在舍下住著,整理些衣服,再往衙門裡去。”牛浦深謝了,從這日就吃這客人的飯。
此時天氣甚熱,牛浦被剝了衣服,在日頭下捆了半日,又受了糞窖子裡熏蒸的熱氣,一到船上,就害起痢疾來。那痢疾又是禁口痢,里急後重,一天到晚都痢不清,只得坐在船尾上,兩手抓著船板由他拉。拉到三四天,就像一個活鬼。身上打的又發疼,大腿在船沿坐成兩條溝。只聽得艙內客人悄悄商議道:“這個人料想是不好了,如今還是趁他有口氣送上去,若死了,就費力了。”那位黃客人不肯。他拉到第五天上,忽然鼻子裡聞見一陣綠豆香。向船家道:“我想口綠豆湯吃。”滿船人都不肯。他說道:“我自家要吃,我死了也無怨。”眾人沒奈何,只得攏了岸,買些綠豆來煮了一碗湯,與他吃過。肚裡響了一陣,拉出一拋大屎,登時就好了,扒進艙來謝了眾人,睡下安息。養了兩天,漸漸復元。
到了安東,先住在黃客人家。黃客人替他買了一頂方巾,添了件把衣報,一雙靴,穿著去拜董知縣。董知縣果然歡喜,當下留了酒飯,要留在衙門裡面住。牛浦道:“晚生有個親戚在貴治,還是住在他那裡便意些。”董知縣道:“這也罷了。先生住在令親家,早晚常進來走走,我好請教。”牛浦辭了出來,黃客人見他果然同老爺相與,十分散重。牛浦三日兩日進衙門去走走,借著講詩為名,順便撞兩處木鐘,弄起幾個錢來。黃家又把第四個女兒招他做個女婿,在安東快活過日子。不想董知縣就升任去了,接任的是個姓向的知縣,也是浙江人。交代時候,向知縣問董知縣可有甚么事托他,董知縣道:“倒沒甚么事,只有個做詩的朋友住在貴治,叫做牛市衣,老寅台青目一二,足感盛情。”向知縣應諾了。董知縣上京去,午浦送在一百里外,到第三日才回家。渾家告訴他道:“昨日有個人來,說是你蕪湖長房舅舅,路過在這裡看你,我留他吃了個飯去了。他說下半年回來,再來看你。”牛浦心裡疑惑:“並沒有這個舅舅,不知是那一個?且等他下半年來再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