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嘆老景寡婦尋夫


董知縣一路到了京師,在吏部投了文,次日過堂掣籤。這時馮琢庵已中了進士,散了部屬,寓處就在吏部門口不遠。董知縣先到他寓處來拜,馮主事迎著坐下,敘了寒溫,董知縣只說得一句“貴友牛市衣在蕪湖甘露庵里”,不曾說這一番交情,也不曾說到安東縣曾會著的一番話,只見長班進來跪著稟道:“部里大人升堂了。”董知縣連忙辭別了去,到部就掣了一個貴州知州的簽,匆匆束裝赴任去了,不曾再會馮主事。馮主事過了幾時,打發一個家人寄家書回去,又拿出十兩銀子來,問那家人道:“你可認得那牛布衣牛相公家?”家人道:“小的認得。”馮主事道:“這是十兩銀子,你帶回去送與牛相公的夫人牛奶奶,說他的丈夫現在羌湖甘露庵里,寄個的信與他,不可有誤。這銀子說是我帶與牛奶奶盤纏的。”
管家領了主命,回家見了主母,辦理家務事畢,便走到一個僻巷內,一扇籬笆門關著。管家走到門口,只見一個小兒開門出來,手裡拿了一個宵箕出去買米,管家向他說是京里馮老爺差來的,小兒領他進去站在客座內,小兒就走進去了。又走了出來問道:“你有甚說話?”管家問那小兒道:“牛奶奶是你甚么人?”那小兒道:“是大姑娘。”管家把這十兩銀子遞在他手裡,說道:“這銀子是我家老爺帶與牛奶奶盤纏的,說你家牛相公現在蕪湖甘露庵內,寄個的信與你,免得懸望。”小兒請他坐著,把銀子接了進去。管家看見中間懸著一軸稀破的古畫,兩邊貼了許多的斗方,六張破丟不落的竹椅,天井裡一個土台子,台子上一架藤花,藤花旁邊就是籬笆門。坐了一會,只見那小兒捧出一杯茶來,手裡又拿了一個包子,包了二錢銀子,遞與他道:“我家大姑說:‘有勞你,這個送給你買茶吃。到家拜上太太,到京拜上老爺,多謝,說的話我知道了。’”管家承謝過,去了。
牛奶奶接著這個銀子,心裡悽惶起來,說:“他恁大年紀,只管在外頭,又沒個兒女,怎主是好?我不如趁著這幾兩銀子,走到蕪湖去尋他回來,也是一場事。”主意已定,把這兩間破房子鎖了,交與鄰居看守,自己帶了侄子,搭船一路來到蕪湖。找到浮橋口甘露庵,兩扇門掩著,推開進去,韋馱菩薩面前香爐燭台都沒有了。又走進去,大殿上槅子倒的七橫八豎,天井裡一個老道人坐著縫衣裳,問著他,只打手勢,原來又啞又聾。問他這裡面可有一個牛布衣,他拿手指著前頭一同屋裡。牛奶奶帶著侄子復身走出來,見韋馱菩薩旁邊一間屋,又沒有門,走了進去,屋裡停著一具大棺材,面前放著一張三隻腿的桌子,歪在半邊。棺村上頭的魂幡也不見了,只剩了一根棍,棺材貼頭上有字,又被那屋上沒有瓦,雨淋下來,把字跡都剝落了,只有“大明”兩字,第三字只得一橫。牛奶奶走到這裡,不覺心驚肉顫,那寒毛根根都豎起來。又走進去問那道人道:“牛布衣莫不是死了?”道人把手搖兩搖,指著門外。他侄子道:“他說姑爺不曾死,又到別處去了。”牛奶奶又走到庵外,沿街細問,人都說不聽見他死,一直問到吉祥寺郭鐵筆店裡,郭鐵筆道:“他么?而今到安東董老爺任上去了。”牛奶奶此番得著實信,立意往安東去尋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錯中有錯,無端更起波瀾;人外求人,有意做成交結。不知牛奶奶曾到安東去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