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國志》卷二十一 魏書二十一 王衛二劉傅傳第二十一



劉廙字恭嗣,南陽安眾人也。年十歲,戲於講堂上,潁川司馬德操拊其頭曰:"孺子,孺子,'黃中通理',寧自知不?"廙兄望之,有名於世,荊州牧劉表闢為從事。而其友二人,皆以讒毀,為表所誅。望之又以正諫不合,投傳告歸。廙謂望之曰:"趙殺鳴、犢,仲尼回輪。【劉向新序曰:趙簡子欲專天下,謂其相曰:"趙有犢犨,晉有鐸鳴,魯有孔丘,吾殺三人者,天下可王也。"於是乃召犢犨、鐸鳴而問政焉,已即殺之。使使者聘孔子於魯,以胖牛肉迎於河上。使者謂船人曰:"孔子即上船,中河必流而殺之。"孔子至,使者致命,進胖牛之肉。孔子仰天而嘆曰:"美哉水乎,洋洋乎,使丘不濟此水者,命也夫!"子路趨而進曰:"敢問何謂也?"孔子曰:"夫犢犨、鐸鳴,晉國之賢大夫也,趙簡子未得意之時,須而後從政,及其得意也,殺之。黃龍不反於涸澤,鳳皇不離其罻羅。故刳胎焚林,則麒麟不臻;覆巢破卵,則鳳皇不翔;竭澤而漁,則龜龍不見。鳥獸之於不仁,猶知避之,況丘乎?故虎嘯而谷風起,龍興而景雲見,擊庭鍾於外,而黃鐘應於內。夫物類之相感,精神之相應,若響之應聲,影之象形,故君子違傷其類者。今彼已殺吾類矣,何為之此乎?"於是遂回車不渡而還。】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於內,則宜模範蠡遷化於外。坐而自絕於時,殆不可也!"望之不從,尋復見害。廙懼,奔揚州,【廙別傳載廙道路為箋謝劉表曰:"考匊過蒙分遇榮授之顯,未有管、狐、桓、文之烈,孤德隕命,精誠不遂。兄望之見禮在昔,既無堂構昭前之績,中規不密,用墜禍辟。斯乃明神弗祐,天降之災。悔吝之負,哀號靡及。廙之愚淺,言行多違,懼有浸潤三至之間。考匊之愛已衰,望之之責猶存,必傷天慈既往之分,門戶殪滅,取笑明哲。是用迸竄,永涉川路,即日到廬江尋陽。昔鍾儀有南音之操,椒舉有班荊之思,雖遠猶邇,敢忘前施?"傅子曰:表既殺望之,荊州士人皆自危也。夫表之本心,於望之不輕也,以直迕情,而讒言得入者,以無容直之度也。據全楚之地,不能以成功者,未必不由此也。夷、叔迕武王以成名,丁公順高祖以受戮,二主之度遠也。若不遠其度,惟褊心是從,難乎以容民畜眾矣。】遂歸太祖。太祖闢為丞相掾屬,轉五官將文學。文帝器之,命廙通草書。廙答書曰:"初以尊卑有逾,禮之常分也。是以貪守區區之節,不敢脩草。必如嚴命,誠知勞謙之素,不貴殊異若彼之高,而惇白屋如斯之好,苟使郭隗不輕於燕,九九不忽於齊,樂毅自至,霸業以隆。【戰國策曰:有以九九求見齊桓公,桓公不納。其人曰;"九九小術,而君納之,況大於九九者?"於是桓公設庭燎之禮而見之。居無幾,隰朋自遠而至,齊遂以霸。】虧匹夫之節,成巍巍之美,雖愚不敏,何敢以辭?"魏國初建,為黃門侍郎。

太祖在長安,欲親征蜀,廙上疏曰:"聖人不以智輕俗,王者不以人廢言。故能成功於千載者,必以近察遠,智周於獨斷者,不恥於下問,亦欲博採必盡於眾也。且韋弦非能言之物,而聖賢引以自匡。臣才智闇淺,願自比於韋弦。昔樂毅能以弱燕破大齊,而不能以輕兵定即墨者,夫自為計者雖弱必固,欲自潰者雖強必敗也。自殿下起軍以來,三十餘年,敵無不破,強無不服。今以海內之兵,百勝之威,而孫權負險於吳,劉備不賓於蜀。夫夷狄之臣,不當冀州之卒,權、備之籍,不比袁紹之業,然本初以亡,而二寇未捷,非闇弱於今而智武於昔也。斯自為計者,與欲自潰者異勢耳。故文王伐崇,三駕不下,歸而脩德,然後服之。秦為諸侯,所征必服,及兼天下,東向稱帝,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。是力斃於外,而不恤民於內也。臣恐邊寇非六國之敵,而世不乏才,土崩之勢,此不可不察也。天下有重得,有重失:勢可得而我勤之,此重得也;勢不可得而我勤之,此重失也。於今之計,莫若料四方之險,擇要害之處而守之,選天下之甲卒,隨方面而歲更焉。殿下可高枕於廣夏,潛思於治國;廣農桑,事從節約,脩之旬年,則國富民安矣。"太祖遂進前而報廙曰:"非但君當知臣,臣亦當知君。今欲使吾坐行西伯之德,恐非其人也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