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記》卷九十一 黥布列傳第三十一


楚使者在,【集解】:文穎曰:“在淮南王所。”方急責英布發兵,舍傳舍。隨何直入,坐楚使者上坐,曰:“九江王已歸漢,楚何以得發兵?”布愕然。楚使者起。何因說布曰:“事已搆,【索隱】:按:搆訓成也。可遂殺楚使者,無使歸,而疾走漢【索隱】:走音奏,向也。併力。”布曰:“如使者教,因起兵而擊之耳。”於是殺使者,因起兵而攻楚。楚使項聲、龍且攻淮南,項王留而攻下邑。【正義】:宋州碭山縣。數月,龍且擊淮南,破布軍。布欲引兵走漢,恐楚王殺之,故間行與何俱歸漢。
淮南王至,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三年十二月。”上方踞床洗,召布入見,布大怒,悔來,欲自殺。出就舍,帳御飲食從官如漢王居,布又大喜過望。【正義】:高祖以布先分為王,恐其自尊大,故峻禮令布折服;已而美其帷帳,厚其飲食,多其從官,以悅其心;灌道也。於是乃使人入九江。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,盡殺布妻子。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,將眾數千人歸漢。漢益分布兵而與俱北,收兵至成皋。四年七月,立布為淮南王,與擊項籍。
漢五年,布使人入九江,得數縣。六年,布與劉賈入九江,誘大司馬周殷,周殷反楚,遂舉九江兵與漢擊楚,破之垓下。
項籍死,天下定,上置酒。上折隨何之功,謂何為腐儒,為天下安用腐儒。【索隱】:腐音輔。謂之腐儒者,言如腐敗之物不任用。隨何跪曰:“夫陛下引兵攻彭城,楚王未去齊也,陛下發步卒五萬人,騎五千,能以取淮南乎?”上曰:“不能。”隨何曰:“陛下使何與二十人使淮南,至,如陛下之意,是何之功賢於步卒五萬人騎五千也。然而陛下謂何腐儒,為天下安用腐儒,何也?”上曰:“吾方圖子之功。”乃以隨何為護軍中尉。布遂剖符為淮南王,都六,九江、廬江、衡山、豫章郡皆屬布。
七年,朝陳。八年,朝雒陽。九年,朝長安。
十一年,高后誅淮陰侯,布因心恐。夏,漢誅梁王彭越,醢之,盛其醢遍賜諸侯。至淮南,淮南王方獵,見醢,因大恐,陰令人部聚兵,候伺旁郡警急。【集解】:張晏曰:“欲有所會。”
布所幸姬疾,請就醫,醫家與中大夫賁赫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賁音肥。”【索隱】:賁音肥,人姓也。赫音虛格反。對門,姬數如醫家,賁赫自以為侍中,乃厚餽遺,從姬飲醫家。姬侍王,從容語次,譽赫長者也。王怒曰:“汝安從知之?”具說狀。王疑其與亂。赫恐,稱病。王愈怒,欲捕赫。赫言變事,乘傳詣長安。布使人追,不及。赫至,上變,言布謀反有端,可先未發誅也。上讀其書,語蕭相國。相國曰:“布不宜有此,恐仇怨妄誣之。請擊赫,使人微【集解】:一作“徵”。驗淮南王。”淮南王布見赫以罪亡,上變,固已疑其言國陰事;漢使又來,頗有所驗,遂族赫家,發兵反。反書聞,上乃赦賁赫,以為將軍。
上召諸將問曰:“布反,為之柰何?”皆曰;“發兵擊之,阬豎子耳。何能為乎!”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問之。令尹曰:“是故當反。”滕公曰:“上裂地而王之,疏爵而貴之,【集解】:漢書音義曰:“疏,分也。‘禹決江疏河’是也。”【索隱】:疏,分也。漢書曰“禹決江疏河”。尚書曰“列爵惟五,分土惟三”。按;裂地是對文,故知疏即分也。南面而立萬乘之主,其反何也?”令尹曰:“往年殺彭越,前年殺韓信,【集解】:張晏曰:“往年、前年同耳,使文相避也。”此三人者,同功一體之人也。自疑禍及身,故反耳。”滕公言之上曰:“臣客故楚令尹薛公者,其人有籌筴之計,可問。”上乃召見問薛公。薛公對曰:“布反不足怪也。使布出於上計, 山東非漢之有也;出於中計,勝敗之數未可知也 ;出於下計,陛下安枕而臥矣。”上曰:“何謂上計?”令尹對曰:“東取吳,【正義】:荊王劉賈都吳,蘇州闔廬城也。西取楚,【正義】:楚王劉交都徐州下邳。並齊取魯,傳檄燕、趙,固守其所,山東非漢之有也。”“何謂中計?”“東取吳,西取楚,並韓取魏,據敖庾之粟,【索隱】:案:太康地記雲“秦建敖倉於成皋”。又雲“庾”,故云“敖庾”也。塞成皋之口,勝敗之數未可知也。”“何謂下計?”“東取吳,西取下蔡,【正義】:古州來國。歸重於越,身歸長沙,【正義】:今潭州。陛下安枕而臥,漢無事矣。”【集解】:桓譚新論曰:“世有圍棋之戲,或言是兵法之類也。及為之上者,遠棋疏張,置以會圍,因而成多,得道之勝。中者,則務相絕遮要,以爭便求利,故勝負狐疑,須計數而定。下者,則守邊隅,趨作罫,以自生於小地,然亦必不如。”察薛公之言上計,雲取吳、楚,並齊、魯及燕、趙者,此廣道地之謂。中計雲取吳、楚,並韓、魏,塞成皋,據敖倉,此趨遮要爭利者也。下計雲取吳、下蔡,據長沙以臨越,此守邊隅,趨作罫者也。【索隱】:罫音烏卦反。上曰:“是計將安出?”令尹對曰:“出下計。”上曰:“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?”令尹曰:“布故麗山之徒也,自致萬乘之主,此皆為身,不顧後為百姓萬世慮者也,故曰出下計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封薛公千戶。【索隱】:劉氏云:“薛公得封千戶,蓋關內侯也。”乃立皇子長為淮南王。上遂發兵自將東擊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