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宋史》卷三百二十 列傳第七十九

蔡襄 呂溱 王素(從子靖 從孫震) 余靖 彭思永 張存

蔡襄,字君謨,興化仙遊人。舉進士,為西京留守推官、館閣校勘。范仲淹以言事去國,余靖論救之,尹洙請與同貶,歐陽修移書責司諫高若訥,由是三人者皆坐譴。襄作《四賢一不肖詩》,都人士爭相傳寫,鬻書者市之,得厚利。契丹使適至,買以歸,張於幽州館。

慶曆三年,仁宗更用輔相,親擢靖、修及王素為諫官,襄又以詩賀,三人列薦之,帝亦命襄知諫院。襄喜言路開,而慮正人難久立也。乃上疏曰:"朝廷增用諫臣,脩、靖、素一日並命,朝野相慶。然任諫非難,聽諫為難;聽諫非難,用諫為難。三人忠誠剛正,必能盡言。臣恐邪人不利,必造為御之之說。其御之之說不過有三,臣請為陛下辨之。一曰好名。夫忠臣引君當道,論事唯恐不至,若避好名之嫌無所陳,則土木之人,皆可為矣。二曰好進。前世諫者之難,激於忠憤,遭世昏亂,死猶不辭,何好進之有?近世獎拔太速,但久而勿遷,雖死是官,猶無悔也。三曰彰君過。諫爭之臣,蓋以司過舉耳,人主聽而行之,足以致從諫之譽,何過之能彰。至於巧者亦然,事難言則喑而不言,擇其無所忤者,時一發焉,猶或不行,則退而曰吾嘗論某事矣,此之謂好名。默默容容,無所愧恥,躡資累級,以挹顯仕,此之謂好進。君有過失,不救之於未然,傳之天下後世,其事愈不可掩,此之謂彰君過。願陛下察之,毋使有好諫之名而無其實。"

時有旱蝗、日食、地震之變,襄以為:"災害之來,皆由人事。數年以來,天戒屢至。原其所以致之,由君臣上下皆闕失也。不顓聽斷,不攬威權,使號令不信於人,恩澤不及於下,此陛下之失也。持天下之柄,司生民之命,無嘉謀異畫以矯時弊,不盡忠竭節以副任使,此大臣之失也。朝有敝政而不能正,民有疾苦而不能去,陛下寬仁少斷而不能規,大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,此臣等之罪也。陛下既有引過之言,達於天地神祇矣,願思其實以應之。"疏出,聞者皆悚然。

進直史館,兼修起居注,襄益任職論事,無所回撓。開寶浮圖災,下有舊瘞佛舍利,詔取以入,宮人多灼臂落髮者。方議復營之,襄諫曰:"非理之福,不可徼幸。今生民困苦,四夷驕慢,陛下當修人事,奈何專信佛法?或以舍利有光,推為神異,彼其所居尚不能護,何有於威靈。天之降災,以示儆戒,顧大興功役,是將以人力排天意也。"

呂夷簡平章國事,宰相以下就其第議政事,襄奏請罷之。元昊納款,始自稱"兀卒",既又譯為"吾祖"。襄言:"'吾祖'猶雲'我翁',慢侮甚矣。使朝廷賜之詔,而亦曰'吾祖',是何等語邪?"

夏竦罷樞密使,韓琦、范仲淹在位,襄言:"陛下罷竦而用琦、仲淹,士大夫賀於朝,庶民歌於路,至飲酒叫號以為歡。且退一邪,進一賢,豈遂能關天下輕重哉?蓋一邪退則其類退,一賢進則其類進。眾邪並退,眾賢並進,海內有不泰乎!雖然,臣切憂之。天下之勢,譬猶病者,陛下既得良醫矣,信任不疑,非徒愈病,而又壽民。醫雖良術。不得盡用,則病且日深,雖有和、扁,難責效矣。"

保州卒作亂,推懦兵十餘輩為首惡,殺之以求招撫。襄曰:"天下兵百萬,苟無誅殺決行之令,必開驕慢暴亂之源。今州兵戕官吏、閉城門,不能討,從而招之,豈不為四方笑。乞將兵入城,盡誅之。"詔從其議。

以母老,求知福州,改福建路轉運使,開古五塘溉民田,奏減五代時丁口稅之半。復修起居注。唐介擊宰相,觸盛怒,襄趨進曰:"介誠狂愚,然出於進忠,必望全貸。"既貶春州,又上疏以為此必死之謫,得改英州。溫成後追冊,請勿立忌,而罷監護園陵官。

進知制誥,三御史論梁適解職,襄不草制。後每除授非當職,輒封還之。帝遇之益厚,賜其母冠帔以示寵,又親書"君謨"兩字,遣使持詔予之。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襄精吏事,談笑剖決,破奸發隱,吏不能欺。以樞密直學不士再知福州。郡士周希孟、陳烈、陳襄、鄭穆以行義著,襄備禮招延,誨諸生以經學。俗重凶儀,親亡或秘不舉,至破產飯僧,下令禁止之。徙知泉州,距州二十里萬安渡,絕海而濟,往來畏其險。襄立石為梁,其長三百六十丈,種蠣於礎以為固,至今賴焉。又植松七百里以庇道路,閩人刻碑紀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