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通典》卷十六 選舉四



魏文帝時詔曰:"選舉莫取有名。名如畫地作餅,不可啖也。"吏部尚書盧毓對曰:"名不足以致異人,而可以得常士。常士畏教慕善,然後有名。"其後士人多務進趨,廉遜道闕。時劉寔乃著崇讓論以矯之,其辭曰:

古之聖王之化天下,所以貴讓者,欲以出賢才,息爭競也。夫人情莫不皆欲己之賢,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,豈假讓不賢哉!故讓道興,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,至公之舉自立矣,百官之副亦先具矣。一官闕,擇眾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,審之道也。在朝之士相讓於上,草廬之人鹹皆化之,推能讓賢之風從此生矣。為一國所讓,則一國士也;天下所共推,則天下士也。推讓之風行,則賢與不肖殊矣。此道之行,在上者無所用其心,因成清議,隨之而已。賢人相讓於朝,大才之人恆在大官,小人不爭於野,天下無事矣。以賢才化無事,至道興矣。已仰其成,復何與焉!孔子曰,能以禮讓為國乎,則不難也。

在朝之人不務相讓久矣,天下化之。自魏代以來,登進辟命之士,及縣在職之吏,臨見授敘,雖自辭不能,終莫肯讓有勝己者。夫推讓之風息,爭競之心生。孔子曰,上興讓則下不爭也。議者僉然言,代少高名之才,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為大官者。山澤人小官吏亦復雲,朝廷之士雖大官名德,皆不及往時人也。余以為此二言皆失之矣。非時獨乏賢也,時不貴讓。一人有先眾之稱,毀必隨之,名不得成使之然也。雖令稷、契復存,亦不復能全其名矣。能否混雜,優劣不分,士無素定之價,官職有闕,主選之吏不知所用,但按官次而舉之。同才之人先用者,非勢家之子,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。非能獨賢,因其先用之資而復遷之無已,不勝其任之病發矣。

所以見用不息者,由讓道廢,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。故自漢、魏以來,時開大舉,令眾官各舉所知,唯才所任,不限階次,如此者甚數矣。其所舉必有當者,不聞時有擢用,不知何誰最賢故也。所舉必有不當者,而罪不加,不知何誰最不肖也。所以不可得知,由當時之人莫肯相推,賢愚之名不別,令其如此。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,故敢漫舉而進之。或舉所賢,因及所念,一頓而至,人數猥多,言所舉賢,加之高狀,相似如一,難得而分矣。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,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,令其爾也。才高守道之士日退,馳走於有勢之門日多矣。雖國有典刑,弗能禁矣。

夫讓不興之弊,非徒賢人在下位,不得時進也,國之良臣荷重任者,亦將以漸受罪退矣。何以知其然也?孔子以為顏氏之子不貳過耳,明非聖人皆有過。寵貴之地,欲之者多矣,惡賢能塞其路,過而毀之者亦多矣。夫謗毀之生,非徒空設,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。毀謗之言數聞,在上者雖欲弗納,不能不杖所聞,因事之來而微察之,察之無已,其驗至矣。得其驗,安得不理其罪。若知而縱之,主威日衰,令之不行,自此始矣。知而皆理之,受罪退者稍多,大臣有不自固之心。夫賢才不進,貴臣日疏,此有國者之深憂也。

竊以為改此俗甚易耳。何以知之?夫一時在官之人,雖雜有凡猥之才,其中賢明者亦多矣,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為貴邪!直以其時皆不讓,習以成俗,故遂不為耳。人臣初除,皆通表上聞,名之謝章,所由來尚矣。原謝章之本意,欲進賢能以謝國恩也。昔舜以禹為司空,禹拜稽首,讓於稷、契及咎繇;使益為虞官,讓於熊、羆;使伯夷典三禮,讓於夔龍:唐虞之時,眾官初除,莫不皆讓也。謝章之義,蓋取於此。書記之者,欲以永代作則。季代所用,不能讓賢,虛謝見用之恩而已。相承不變,習俗之失也。

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,其讓賢推能,乃通其章;其不能有所讓,徒費簡紙者,皆絕不通。人臣初除,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,讓文付主者掌之。三司有闕,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。此為一公闕,三公已先選之矣。且主選之吏,不必任公而選三公,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為詳也。四征闕,擇四征所讓最多者而用之。此為一征闕,四征已先選之矣,必詳於停闕而令主者選四征也。尚書闕,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。此為令諸尚書共選一尚書,詳於臨闕令主者選八尚書也。郡守闕,擇眾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,詳於任主者,此為令百郡守共選一郡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