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王守仁全集》卷十



所寄《詐》說,大意亦好。以此自勵可矣,不必以責人也。君子不蘄人之信也,自信而已;不蘄人之知也,自知而已。因先塋未畢功,人事紛沓,來使立候,凍筆潦草無次。

與劉元道(癸未)

來喻:“欲入坐窮山,絕世故,屏思慮,養吾靈明。必自驗至於通晝夜而不息,然後以無情應世故。”且云:“於靜求之,似為徑直,但勿流於空寂而已。”觀此足見任道之剛毅,立志之不凡。且前後所論,皆不為無見者矣。可喜可喜!夫良醫之治病,隨其疾之虛實、強弱、寒熱、內外,而斟酌加減。調理補泄之要,在去病而已。初無一定之方,不問證候之如何,而必使人人服之也。君子養心之學,亦何以異於是!元道自量其受病之深淺,氣血之強弱,自可如其所云者而斟酌為之,亦自無傷。且專欲絕世故,屏思慮,偏於虛靜,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,雖欲勿流於空寂, 不可得矣。 大抵治用藥,而不知因藥發病,其失一而已矣。間中且將明道《定性書》熟味,意況當又不同。憂病不能一一,信筆草草無次。

答路賓陽(癸未)

憂病中,遠使惠問,哀感何已!守忠之訃,方爾痛心,而復囗囗不起,慘割如何可言!死者已矣,生者益孑立寡助。不及今奮發砥礪,坐待澌盡燈滅,固將抱恨無窮。目來山間,朋友遠近至者百餘人,因此頗有警發,見得此學益的確簡易,真是考諸三王而不謬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。惜無因復與賓陽一面語耳。郡務雖繁,然民人社稷,莫非實學。以賓陽才質之美,行之以忠信,堅其必為聖人之志,勿為時議所搖,近名所動,吾見其德日近而業日廣矣。荒憒不能多及,心亮!

與黃勉之(甲申)

屢承書惠,兼示述作,足知才識之邁,向道懇切之難得也。何幸何幸!然未由一面,鄙心之所欲效者,尚爾郁而未申,有負盛情多矣!

君子學以為己。成己成物,雖本一事,而先後之序有不容紊。孟子云:“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誦習經史,本亦學問之事,不可廢者。而忘本逐末,明道尚有“玩物喪志”之戒,若立言垂訓,尤非學者所宜汲汲矣。所示《格物說》、《修道注》,誠荷不鄙之盛,切深慚悚,然非淺劣之所敢望於足下者也。且其為說,亦於鄙見微有未盡。何時合併當悉其義,願且勿以示人。孔子云:“五十以學《易》,可以無大過矣。”充足下之才志,當一日千里,何所不可到?而不勝駿逸之氣。急於馳驟奔放,抵突若此,將恐自蹶其足,非任重致遠之道也。古本之釋,不得已也。然不敢多為辭說,正恐葛藤纏繞,則枝幹反為蒙翳耳。短序亦嘗三易稿,石刻其最後者,今各往一本,亦足以知初年之見,未可據以為定也。

二(甲申)

勉之別去後,家人病益狼狽,賤軀亦咳逆泄瀉相仍,曾無間日,人事紛沓未論也。用是《大學》古本曾無下筆處,有辜勤勤之意。然此亦自可徐徐圖之,但古本白文之在吾心者,未能時時發明,卻有可憂耳。來問數條,實亦無暇作答,締觀末懇懇之誠,又自不容已於言也。

來書云:“以良知之教涵泳之,覺其徹動徹靜,徹晝徹夜,徹古徹今,徹生徹死,無非此物。不假纖毫思索,不得纖毫助長,亭亭噹噹,靈靈明明,觸而應,感而通,無所不照,無所不覺,無所不達,千聖同途,萬賢合轍。無他如神,此即為神;無他希天,此即為天;無他順帝,此即為帝。本無不中,本無不公。終日酬酢,不見其有動; 終日閒居, 不見其有靜。真乾坤之靈體,吾人之妙用也。竊又以為《中庸》誠者之明,即此良知為明;誠之者之戒慎恐懼,即此良知為戒慎恐懼。當與惻隱羞惡一般,俱是良知條件。知戒慎恐懼,知惻隱,知羞惡,通是良知,亦即是明”云云。

此節論得已甚分曉。知此,則知致知之外無餘功矣。知此,則知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,質諸鬼神而無疑,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,非虛語矣。誠明戒懼,效驗功夫,本非兩義。即知徹動徹靜,徹死徹生,無非此物,則誠明戒懼與惻隱羞惡,又安得別有一物為之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