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二十四卷 隋煬帝逸游召譴


但存顏色在,離別只今年。
車駕既行,師徒百萬。離都旬日,長安貢御車女袁寶兒,年十五,腰肢纖墮,呆憨多態。帝寵愛特厚。時洛陽進合蒂迎輦花,云:“得之嵩山塢中,人不知其名,採花者異而貢之。”
會帝駕適至,因以“迎輦”名之。帝令寶兒持之,號曰“司花女”。時詔虞世南草《征遼指揮德音敕》,寶兒持花侍側,注視久之。帝謂世南曰:“昔傳飛燕可掌上舞,朕常謂儒生飾於文字,豈人能若是乎?及今得寶兒,方昭前事。然多憨態,今注目於卿。卿才人,可便作詩嘲之。”世南應詔,為絕句云:學畫鶯黃半未成,垂肩嚲袖太憨生。
緣憨卻得君王寵,長把花枝傍輦行。
帝大悅。既至汴京,帝御龍舟,蕭後乘鳳舸。於是吳越取民間女年十五六歲者五百人,謂之殿腳女,至龍舟鳳舸。每船用彩纜十條,每條用殿腳女十人,嫩羊十口,令殿腳女與羊相間而行。時方盛暑,翰林學士虞世基獻計,請用垂柳栽於汴渠兩堤上。一則樹根四散,鞠護河堤,二則牽舟之人庇其陰,三則牽舟之羊食其葉。上大喜,詔民間獻柳一株,賞一匹絹。百姓競獻之。又令親種。帝自種一株,群臣次第皆種,方及百姓。時有謠言曰:“天子先栽,然後百姓栽。”栽與災同音,蓋妖讖也。栽畢,取御筆寫賜垂柳姓楊,曰楊柳也。
時舢艫相繼,連線千里,自大梁至淮口,聯綿不絕。錦帆過處,香聞數里。一日,帝將登龍舟,憑殿腳女吳絳仙肩,喜其媚麗,不與群輩等,愛之,久不移步。絳仙善畫長蛾眉,帝色不自禁。回輦,召絳仙,將拜婕好。蕭後性妒忌,故不克諧。帝寢興罷,擢為龍舟首楫,號曰“崆峒夫人”。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。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,號為蛾綠。螺子黛出波斯國,每顆值十金。後徵賦不足,雜以銅黛給之。獨絳仙得賜螺黛不絕。帝每倚簾視絳仙,移時不去,顧內謁者曰:“古人言秀色若可餐,如絳仙真可療飢矣。”因吟《持楫篇》賜之曰:舊曲歌桃葉,新妝艷落梅。
將身傍輕楫,知是渡江來。
詔殿腳女千輩唱之。時越溪進耀光綾,綾紋突起,有光彩。帝獨賜司花女及絳仙,他人莫預。蕭後恚憤不懌。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,帝常登樓憶之,題東南柱二篇云:黯黯愁侵骨,綿綿病欲成。
須知潘岳鬢,強半為多情。
又云:
不信長相憶,絲從鬢里生。
閒來倚檻立,相望幾含情。
殿腳女自至廣陵,悉命備月觀行宮,絳仙輩亦不得親侍寢殿。有郎將自瓜州宣事回,進合歡果一器。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絳仙。遇馬上搖動,合歡蒂解,絳仙拜賜,因附紅箋小簡上進曰:驛騎傳雙果,君王寵念深。
寧知辭帝里,無複合歡心。
帝覽之,不悅,顧小黃門曰:“絳仙如何辭怨之深也?”黃門拜而言曰:“適走馬搖動,及月觀,果已離解,不復連理。”
帝因言曰:“繹仙不獨容貌可觀,詩意深切,乃女相如也。亦何謝左貴嬪乎?”帝嘗醉游後宮,偶見宮婢羅羅者,悅而私之。
羅羅畏蕭後,不敢迎帝,因託辭以程姬之疾,不可薦寢。帝乃嘲之曰:個人無賴是橫波,黛染隆顱簇小峨。
幸好留儂伴成夢,不留儂住意如何?
帝自達廣陵,沉湎滋深,荒淫無度,往往為妖崇所惑。嘗游吳公宅雞台,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通。帝幼年與後主甚善,乃起迎之,都忘其已死。後主尚喚帝為殿下。後主戴青紗皂幘,青綽袖,長裾,綠錦純緣紫紋方平履。舞女數十,羅侍左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