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十九卷 白玉娘忍苦成夫
但生來命薄,為夫所棄,誓不再適。倘必欲見辱,有死而已!”
和氏見說,心中不悅道:“你既自願為婢,只怕吃不得這樣苦哩。”玉娘道:“但憑大娘所命。若不如意,任憑責罰。”
和氏道:“既如此,可到房中伏侍。”玉娘隨至房中。他夫妻對坐而飲,玉娘在旁篩酒,和氏故意難為他。直飲至夜半,顧大郎吃得大醉,衣也不脫,向床上睡了。玉娘收拾過家火,向廚中吃些夜飯,自來鋪上和衣而睡。明早起來,和氏限他一日紡績。玉娘頭也不抬,不到晚都做完了,交與和氏。和氏暗暗稱奇,又限他夜中趲趕多少。玉娘也不推辭,直紡到曉。
一連數日如此,毫無厭倦之意。顧大郎見他不肯向前,日夜紡績,只道渾家妒忌,心中不樂,又不好說得,幾番背他渾家與玉娘調戲。玉娘嚴聲厲色。顧大郎懼怕渾家知得笑話,不敢則聲。過了數日,忍耐不過,一日對渾家道:“既承你的美意,娶這婢子與我,如何教他日夜紡績,卻不容他近我?”和氏道:“非我之過。只因他第一夜,如此作喬,恁般推阻,為此我故意要難他轉來。你如何反為好成歉?”顧大郎不信道:“你今夜不要他紡績,教他早睡,看是怎么?”和氏道:“這有何難!”
到晚間,玉娘交過所限生活。和氏道:“你一連做了這幾時,今晚且將息一晚,明日做罷。”玉娘也十數夜未睡,覺道甚勞倦,甚合其意,吃過夜飯,收拾已完,到房中各自睡下。
玉娘是久困的人,放倒頭便睡著了。顧大郎悄悄的到他鋪上,輕輕揭開被,挨進身子,把他身上一摸,卻原來和衣而臥。顧大郎即便與他解脫衣裳。那衣帶都是死結,如何扯拽得開。顧大郎性急,把他亂扯。才扯斷得一條帶子,玉娘在睡夢中驚醒,連忙跳起,被顧大郎雙手抱住,那裡肯放。玉娘亂喊殺人,顧大郎道:“既在我家,喊也沒用,不怕你不從我!”和氏在床,假做睡著,聲也不則。玉娘摔脫不得,心生一計,道:“官人,你若今夜辱了婢子,明日即尋一條死路。張萬戶夫人平昔極愛我的,曉得我死了,料然決不與你干休。只怕那時破家蕩產,連性命亦不能保,悔之晚矣。”顧大郎見說,果然害怕,只得放手,原走到自己床上睡了。玉娘眼也不合,直坐到曉。和氏見他立志如此,料不能強,反認為義女。玉娘方才放心,夜間只是和衣而臥,日夜辛勤紡織。
約有一年,玉娘估計積成布匹,比身價已有二倍,將來交與顧大郎夫婦,求為尼姑。和氏見他誠懇,更不強留,把他這些布匹,盡施與為出家之費,又備了些素禮,夫婦兩人,同送到城南曇花庵出家。玉娘本性聰明,不勾三月,把那些經典諷誦得爛熟。只是心中記掛著丈夫,不知可能勾脫身走逃。將那兩隻鞋子,做個囊兒盛了,藏於貼肉。老尼出庵去了,就取出觀玩,對著流淚。次後央老尼打聽,知得乘機走了,心中歡喜,早晚誦經祈保。又感顧大郎夫婦恩德,也在佛前保祐。後來聞知張萬戶全家抄沒,夫婦俱喪。玉娘想念夫人幼年養育之恩,大哭一場,禮懺追薦,詩云:數載難忘養育恩,看經禮懺薦夫人。
為人若肯存忠厚,雖不關親也是親。
且說程惠奉了主人之命,星夜趕至興元城中,尋個客店寓下。明日往市中,訪到顧大郎家裡。那時顧大郎夫婦,年近七旬,須鬢俱白,店也收了,在家持齋念佛,人都稱他為顧道人。程惠走至門前,見老人家正在那裡掃地。程惠上前作揖道:“太公,借問一句說話。”顧老還了禮,見不是本外鄉音,便道:“客官可是要問路徑么?”程惠道:“不是。要問昔年張萬戶家出來的程娘子,可在你家了?”顧老道:“客官,你是那裡來的?問他怎么?”程惠道:“我是他的親戚,幼年離亂時失散,如今特來尋訪。”顧老道:“不要說起!當初我因無子,要娶他做個通房。不想自到家來,從不曾解衣而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