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八十 列傳第一百五



時亳州浮屠詭言水可愈疾,號曰"聖水",轉相流聞,南方之人,率十戶僦一人使往汲。既行若飲,病者不敢近葷血,危老之人率多死。而水斗三十千,取者益它汲,轉鬻於道,互相欺訹,往者日數十百人。德裕嚴勒津邏捕絕之,且言:"昔吳有聖水,宋、齊有聖火,皆本妖祥,古人所禁。請下觀察使令狐楚填塞,以絕妄源。"從之。帝方惑佛老,禱福祈年,浮屠方士,並出入禁中。狂人杜景先上言,其友周息元壽數百歲,帝遣宦者至浙西迎之,詔在所馳驛敦遣。德裕上疏曰:"道之高者,莫若廣成、玄元;人之聖者,莫若軒轅、孔子。昔軒轅問廣成子治身之要,曰:'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。無勞子形,無搖子精,乃可長生。慎守其一,以處其和。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,形未嘗衰。'又曰:'得吾道者上為皇,下為王。'玄元語孔子曰:'去子之驕氣與多欲、態色與淫志,是皆無益於子之身。'陛下脩軒後之術,物色異人,若使廣成、玄元混跡而至,告陛下之言,亦無出於此。臣慮今所得者,皆迂怪之士,使物淖冰,以小術欺聰明,如文成、五利者也。又前世天子雖好方士,未有御其藥者。故漢人稱黃金可成,以為飲食器則壽。高宗時劉道合、玄宗時孫甑生皆能作黃金,二祖不之服,豈非以宗廟為重乎?儻必致真隱,願止師保和之術,慎毋及藥,則九廟尉悅矣。"息元果誕譎不情,自言與張果、葉靜能游。帝詔畫工肖狀為圖以觀之,終帝世無它驗。文宗即位,乃逐之。

太和三年,召拜兵部侍郎。裴度薦材堪宰相,而李宗閔以中人助,先秉政,且得君,出德裕為鄭滑節度使,引僧孺協力,罷度政事。二怨相濟,凡德裕所善,悉逐之。於是二人權震天下,黨人牢不可破矣。

逾年,徙劍南西川。蜀自南詔入寇,敗杜元穎,而郭釗代之,病不能事,民失職,無聊生。德裕至,則完殘奮怯,皆有條次。成都既南失姚、協,西亡維、松,由清溪下沫水而左,盡為蠻有。始,韋皋招來南詔,復巂州,傾內資結蠻好,示以戰陣文法。德裕以皋啟戎資盜,其策非是,養成癰疽,第未決耳。至元穎時,遇隙而發,故長驅深入,蹂剔千里,盪無孑遺。今瘢夷尚新,非痛矯革,不能刷一方恥。乃建籌邊樓,按南道山川險要與蠻相入者圖之左,西道與吐蕃接者圖之右。其部落眾寡,饋餫遠邇,曲折鹹具。乃召習邊事者與之指畫商訂,凡虜之情偽盡知之。又料擇伏瘴舊獠與州兵之任戰者,廢遣獰耄什三四,士無敢怨。又請甲人於安定,弓人河中,弩人浙西。繇是蜀之器械皆犀銳。率戶二百取一人,使習戰,貸勿事,緩則農,急則戰,謂之"雄邊子弟"。其精兵曰南燕保義、保惠、兩河慕義、左右連弩;騎士曰飛星、鷙擊、奇鋒、流電、霆聲、突騎。總十一軍。築杖義城,以制大度、青溪關之阻;作禦侮城,以控榮經犄角勢;作柔遠城,以厄西山吐蕃;復邛崍關,徙巂州治台登,以奪蠻險。

舊制,歲抄運內粟贍黎、巂州,起嘉、眉,道陽山江,而達大度,乃分餉諸戍。常以盛夏至,地苦瘴毒,輦夫多死。德裕命轉邛、雅粟,以十月為漕始,先夏而至,以佐陽山之運,饋者不涉炎月,遠民乃安。蜀人多鬻女為人妾,德裕為著科約:凡十三而上,執三年勞;下者,五歲;及期則歸之父母。毀屬下浮屠私廬數千,以地予農。蜀先主祠旁有猱村,其民剔發若浮屠者,畜妻子自如,德裕下令禁止。蜀風大變。

於是二邊浸懼,南詔請還所俘掠四千人,吐蕃維州將悉怛謀以城降。維距成都四百里,因山為固,東北繇索叢嶺而下二百里,地無險,走長川不三千里,直吐蕃之牙,異時戍之,以制虜入者也。德裕既得之,即發兵以守,且陳出師之利。僧孺居中沮其功,命返悉怛謀於虜,以信所盟,德裕終身以為恨。會監軍使王踐言入朝,盛言悉怛謀死,拒遠人向化意。帝亦悔之,即以兵部尚書召,俄拜中書門下平章事,封贊皇縣伯。

故事,丞郎詣宰相,須少間乃敢通,郎官非公事不敢謁。李宗閔時,往往通賓客。李聽為太子太傅,招所善載酒集宗閔閣,酣醉乃去。至德裕,則喻御史:"有以事見宰相,必先白台乃聽。凡罷朝,由龍尾道趨出。"遂無輒至閣者。又罷京兆築沙堤、兩街上朝衛兵。常建言:"朝廷惟邪正二途,正必去邪,邪必害正。然其辭皆若可聽,願審所取捨。不然,二者並進,雖聖賢經營,無繇成功。"俄而宗閔罷,德裕代為中書侍郎、集賢殿大學士。始,二省符江淮大賈,使主堂廚食利,因是挾貲行天下,所至州鎮為右客,富人倚以自高。德裕一切罷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