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八十 列傳第一百五



元和後數用兵,宰相不休沐,或繼火,乃得罷。德裕在位,雖遽書警奏,皆從容裁決,率午漏下還第,休沐輒如令,沛然若無事時。其處報機急,帝一切令德裕作詔,德裕數辭,帝曰:"學士不能盡吾意。"伐劉稹也,詔王元逵、何弘敬曰:"勿為子孫之謀,存輔車之勢。"元逵等情得,皆震恐思效。已而三州降,賊遂平。帝每稱魏博功,則顧德裕道詔語,咨其切於事而能伐謀也。三鎮每奏事,德裕引使者戒敕為忠義,指意丁寧,使歸各為其帥道之,故河朔畏威不敢慢。後除浮屠法,僧亡命多趣幽州,德裕召邸吏戒曰:"為我謝張仲武,劉從諫招納亡命,今視之何益?"仲武懼,以刀授居庸關吏曰:"僧敢入者,斬!"

帝既數討叛有功,德裕慮忲於武,不可戢,即奏言:"曹操破袁紹於官渡,不追奔,自謂所獲已多,恐傷威重。養由基古善射者,柳葉雖百步必中,觀者曰:'不如少息,若弓撥矢鉤,前功皆棄。'陛下征伐無不得所欲,願以兵為戒,乃可保成功。"帝嘉納其言。方士趙歸真以術進,德裕諫曰:"是嘗敬宗時以詭妄出入禁中,人皆不願至陛下前。"帝曰:"歸真我自識,顧無大過,召與語養生術爾。"對曰:"小人於利,若蛾赴燭。向見歸真之門,車轍滿矣。"帝不聽。於是挾術詭時者進,帝志衰焉。

所居安邑里第,有院號"起草",亭曰"精思",每計大事,則處其中,雖左右侍御不得豫。不喜飲酒,後房無聲色娛。生平所論著多行於世雲。

子燁,仕汴宋幕府,貶象州立山尉。懿宗時,以赦令徙郴州。餘子皆從死貶所。燁子延古,乾符中,為集賢校理,擢累司勛員外郎,還居平泉。昭宗東遷,坐不朝謁,貶衛尉主簿。

德裕之斥,中書舍人崔嘏,字乾錫,誼士也。坐書制不深切,貶端州刺史。嘏舉進士,復以制策歷刑州刺史。劉稹叛,使其黨裴問戍於州,嘏說使聽命,改考功郎中,時皆謂遴賞。至是,作詔不肯巧傅以罪。吳汝納之獄,朝廷公卿無為辨者,惟淮南府佐魏鉶就逮,吏使誣引德裕,雖痛楚掠,終不從,竟貶死嶺外。又丁柔立者,德裕當國時,或薦其直清可任諫爭官,不果用。大中初,為左拾遺。既德裕被放,柔立內愍傷之,為上書直其冤,坐阿附,貶南陽尉。

懿宗時,詔追復德裕太子少保、衛國公,贈尚書左僕射,距其沒十年。

贊曰:漢劉向論朋黨,其言明切,可為流涕,而主不悟,卒陷亡辜。德裕復援向言,指質邪正,再被逐,終嬰大禍。嗟乎!朋黨之興也,殆哉!根夫主威奪者下陵,聽弗明者賢不肖兩進,進必務勝,而後人人引所私,以所私乘狐疑不斷之隙;是引桀、跖、孔、顏相哄於前,而以眾寡為勝負矣。欲國不亡,得乎?身為名宰相,不能損所憎,顯擠以仇,使比周勢成,根株牽連,賢智播奔,而王室亦衰,寧明有未哲歟?不然,功烈光明,佐武中興,與姚、宋等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