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八十 列傳第一百五



後帝暴感風,害語言。鄭注始因王守澄以藥進,帝少間,又薦李訓使待詔,帝欲授諫官,德裕曰:"昔諸葛亮有言:'親賢臣,遠小人,先漢所以興隆也。親小人,遠賢士,後漢所以傾頹也。'今訓小人,頃咎惡暴天下,不宜引致左右。"帝曰:"人誰無過,當容其改。且逢吉嘗言之。"對曰:"聖賢則有改過,若訓天資奸邪,尚何能改?逢吉位宰相,而顧愛凶回,以累陛下,亦罪人也。"帝語王涯別與官,德裕搖手止涯,帝適見,不懌,訓、注皆怨,即復召宗閔輔政,拜德裕為興元節度使。入見帝,自陳願留闕下,復拜兵部尚書。宗閔奏:"命已行,不可止。"更徙鎮海軍以代王璠。

先是太和中,漳王養母杜仲陽歸浙西,有詔在所存問。時德裕被召,乃檄留後使如詔書。璠入為尚書左丞,而漳王以罪廢死,因與戶部侍郎李漢共譖德裕嘗賂仲陽導王為不軌。帝惑其言,召王涯、李固言、路隋質之,注、璠、漢三人者語益堅,獨隋言:"德裕大臣,不宜有此。"讒焰少衰。遂貶德裕為太子賓客,分司東都。復貶袁州長史,隋亦免宰相。未幾,宗閔以罪斥,而注、訓等亂敗。帝追悟德裕以誣構逐,乃徙滁州刺史。又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。開成初,帝從容語宰相:"朝廷豈有遺事乎?"眾皆以宋申錫對。帝俯首涕數行下,曰:"當此時,兄弟不相保,況申錫邪?有司為我褒顯之。"又曰:"德裕亦申錫比也。"起為浙西觀察使。後對學士禁中,黎埴頓首言:"德裕與宗閔皆逐,而獨三進官。"帝曰:"彼嘗進鄭注,而德裕欲殺之,今當以官與何人?"埴懼而出。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:"此德裕爭鄭注處。"

德裕三在浙西,出入十年,遷淮南節度使,代牛僧孺。僧孺聞之,以軍事付其副張鷺,即馳去。淮南府錢八十萬緡,德裕奏言止四十萬,為鷺用其半。僧孺訴於帝,而諫官姚合、魏謨等共劾奏德裕挾私怨沮傷僧孺,帝置章不下,詔德裕覆實。德裕上言:"諸鎮更代,例殺半數以備水旱、助軍費。因索王播、段文昌、崔從相授簿最具在。惟從死官下,僧孺代之,其所殺數最多。"即自劾"始至鎮,失於用例,不敢妄",遂待罪,有詔釋之。

武宗立,召為門下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既入謝,即進戒帝:"辨邪正,專委任,而後朝廷治。臣嘗為先帝言之,不見用。夫正人既呼小人為邪,小人亦謂正人為邪,何以辨之?請借物為諭,松柏之為木,孤生勁特,無所因倚。蘿蔦則不然,弱不能立,必附它木。故正人一心事君,無待於助。邪人必更為黨,以相蔽欺。君人者以是辨之,則無惑矣。"又謂治亂系信任,引齊桓公問管仲所以害霸者,仲對琴瑟笙竽、弋獵馳騁,非害霸者;惟知人不能舉,舉不能任,任而又雜以小人,害霸也。"太、玄、德、憲四宗皆盛朝,其始臨御,自視若堯、舜,浸久則不及初,陛下知其然乎?始一委輔相,故賢者得盡心。久則小人並進,造黨與,亂視聽,故上疑而不專。政去宰相則不治矣。在德宗最甚,晚節宰相惟奉行詔書,所與圖事者,李齊運、裴延齡、韋渠牟等,訖今謂之亂政。夫輔相有欺罔不忠,當亟免,忠而材者屬任之。政無它門,天下安有不治?先帝任人,始皆回容,積纖微以至誅貶。誠使雖小過必知而改之,君臣無猜,則讒邪不乾其間矣。"又言:"開元初,輔相率三考輒去,雖姚崇、宋璟不能逾。至李林甫,秉權乃十九年,遂及禍敗。是知亟進罷宰相,使政在中書,誠治本也。"

帝嘗疑楊嗣復、李珏顧望不忠,遣使殺之。德裕知帝性剛而果於斷,即率三宰相見延英,嗚咽流涕曰:"昔太宗、德宗誅大臣,未嘗不悔。臣欲陛下全活之,無異時恨。使二人罪惡暴著,天下共疾之。"帝不許,德裕伏不起。帝曰:"為公等赦之。"德裕降拜升坐。帝曰:"如令諫官論爭,雖千疏,我不赦。"德裕重拜。因追還使者,嗣復等乃免。

時帝數出畋游,暮夜乃還,德裕上言;"人君動法於日,故出而視朝,入而燕息。《傳》曰:'君就房有常節。'惟深察古誼,毋繼以夜。側聞五星失度,恐天以是勤勤儆戒。《詩》曰:'敬天之渝,不敢馳驅。'願節田游,承天意。"尋冊拜司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