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五十七 列傳第八十二



初,劉從一、姜公輔等材下不逮贄遠甚,徒以單言暫謀偶有合,由下位建台宰。而贄孤立一意,為左右權幸沮短,又言事無所回諱,陰失帝意,久之不得宰相。還京,但為中書舍人。母韋猶在江東,帝遣中人迎還京師。俄以喪解官,客東都。諸方賵遺一不取,惟韋皋以布衣交,先以聞,故所致輒稱詔受之。又詔中人護父柩至自吳會,葬洛陽。服除,以權知兵部侍郎復召為學士。入謝,伏地鯁泣,帝為興,改容慰撫。眷遇彌渥,天下屬以為相,而竇參素不平,忌之。贄亦數言參罪失。貞元七年,罷學士,以兵部侍郎知貢舉。明年,參黜,乃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

帝始任楊炎、盧杞,引樹私黨,排忠良,天下怨疾。貞元後,懲艾其失,雖置宰相,至除用庶官,反覆參詰乃得下。及贄秉政,始請台閣長官得自薦其屬,有不職,坐舉者。帝初許之,或言諸司所引皆親黨,招賂遺,無實才,帝復詔宰相自擇。贄奏言:"齊桓公問管仲害霸,對曰:'得賢不能任,害霸也;任賢不能固,害霸也;固始而不終,害霸也;與賢人謀事,而小人議之,害霸也。'所謂小人者,非悉懷險詖以覆邦家也,蓋趨向狹促,以沮議為出眾,自異為不群,趣小利,昧遠圖,效小信,傷大道爾。所謂台省長官,僕射、尚書、丞、郎、御史大夫、中丞是也。陛下擇輔相多出其中,行實不能頓殊也。今乃謂不能進一二屬吏,豈後位宰相則可擇天下材乎?夫求才者貴廣,考課者貴精。往武后收人心,務拔擢,非徒人得薦士,亦許自舉其才,豈不易哉?然而課責嚴,進退速,故當世稱知人之明,累朝賴多士之用。陛下賞鑒獨任,難於公舉,有登延之路,無練核之方。武后以易得人,陛下以精失士。今擇宰相以重於庶品,選長官以愈於下流。及宰相獻言,長吏薦士,則又納橫議,廢始謀,是任以重者輕其言,待以輕者重其事也。"帝雖嘉之,然卒停薦士詔。

舊制,吏部選以歲集。乾元後,天下兵興,率三年一調,吏員稽壅,則案牒叢淆,偽冒蒙真,吏緣以為奸,廢置無綱,至十年不被調者,缺員或累歲不補。贄乃請以內外員三分之,每歲計闕集人,檢柅吏奸,天下便之。

當是時,賈耽、盧邁、趙憬同輔政,凡有司關白,三人者更相顧不肯判。贄又請如故事,旬一人秉筆,所咨輒判。

又以西北邊歲調河南、江淮兵,謂之"防秋",士不素練,戰數敗,將統制不一,亡以應敵。乃上陳其弊曰:

自祿山構亂,肅宗始撤邊備,以靖中邦,借外威,寧內難,於是吐蕃乘釁,回紇矜功,中國不振,四十餘年。率傷耗之民,竭力以事,西輸賄繒,北償馬資,尚不足滿其意。於是調斂四方,以屯疆陲,又不能遏其侵。故小入則驅略,深入則戒嚴。於時議安邊者,皆務所難,忽所易,勉所短,略所長,行之而要不精,圖之而功靡就。

夫勢有難易,事有先後。力大而敵脆,則先所難,是謂奪人之心也;力寡而敵堅,則先所易,是謂觀釁而動也。今財匱於中,人勞未瘳,而欲發師徒以犯獵寇境,復其侵疆,攻其堅城,前有勝負未必之虞,後有饋運不繼之患。萬一橈敗,適所以啟戎心,挫國威也。以此安邊,可謂不量勢而務所難矣。天之授有分,地之產有宜,是以五方之俗,長短各殊。勉所短而敵長者殆,用所長而乘短者強。且以水草為居,討獵為生,便於馳突,不恥敗亡,此戎狄所長,中國之短也。而欲益兵搜乘,爭驅角力,交鋒原野之上,決命尋常之間,以此禦寇,可謂勉所短而校其長矣。務所難,勉所短,勞費百倍,終無成功,雖果成之,不挫則廢。誠以越天授,違地產,虧時勢,以反物宜者也。胡不守所易,用所長乎?

若乃擇將吏,脩紀律,訓齊師徒;耀德以佐威,能邇以示遐;禁侵暴以彰吾信,抑攻取以昭吾仁;彼求和則善之而勿與盟,彼為寇則備之而不報復。此當今所易也。賤力貴智,好生惡殺;輕利重人,忍小全大;安其居而動,俟其時後行。脩封疆,守要害,蹊塹隧,列屯營,謹禁防,明斥候,務農足食,非萬全不謀,非百克不鬥;寇小至則遏其入,寇大至則邀其歸,據險以乘之,多方以誤之,使其勇無所加,眾無所用,掠則靡獲,攻則不能,進有腹背支敵之虞,退有首尾不相救之患。是謂乘其弊,不戰而屈人兵。此中國之長也。我之所長,戎狄之短也;我之所易,戎狄之難也。以長制短,則用力寡而見功多;以易敵難,則財不匱而事速成。舍此不務而反為所乘,斯謂倒持戈矛,以鐏授寇者也。今皆務之矣,尚且守封未固,寇戎未懲者何邪?病在謀無定用,眾無適從;任者不必才,才者不必任;聞不必實,實不必聞;所信不必誠,所誠不必信;行不必當,當不必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