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五十七 列傳第八十二



治戎之要,在均齊而已。故軍法無貴賤之差、多少之異,所以同其志、盡其力也。被邊長鎮之兵,皆百戰傷夷,角所能則習,度所處則危,考服役則勞,察臨敵則勇,然衣稟止於當身,又為家室所分,居常凍餒。而關東戍士,歲月更代,怯於應敵,懈於服勞,然衣稟優厚,繼以茶藥,資以蔬醬。豐寡相縣,勢則遠甚。又有以邊軍詭為奏請遙隸神策者,稟賜之饒,有三倍之益。此士類所以忿恨,經費所以褊匱。夫事業未異,給養頓殊,人情所不甘也。不為戎首,已可嘉者,況使協力同心,以攘寇難,臣知有所不能焉。養士若此,可謂怨生於不均矣。五失也。

凡任將帥,必先考察行能,然後指所授之方、所委之要,令自揣可否,以見要領。須某甲兵,藉某參屬,用若干步騎,計若干資糧,何所列屯,何時成功,觀其言,校其實。若曰不足取,當艱之於初,不宜詒悔於後也;若曰可任,則當要之於終,不宜掣肘於內也。故疑者不使,使者不疑。勞神於拔選,端拱於委任,然後核否臧,信賞罰,受賞者不為濫,當罰者不敢辭,付授專則苟且之心息矣。是以古之遣將者,君推轂而命之,又賜鈇鉞,故軍容不入國,國容不入軍,機宜不以遠決,號令不以兩從。今陛下命帥,先求易制者,多其部使力分,輕其任使心弱。由是分閫責成之義廢,死綏任咎之志衰。一則聽命,二則聽命,止取承順可矣,若有意乎靖難則不可。兩疆相接,兩軍相持,事機所急,罅不留息,況千里之遠,九重之深,陳述之難明,聽覽之不專,欲事無遺策,雖聖亦有所不能焉。守戍者以寡不敢抗,分鎮者以無詔不敢救,逗留之頃,寇已奔逼。牧馬屯牛,鞠椎剽矣;嗇夫樵婦,罄俘囚矣。假令詔至發兵,更相顧望,莫敢遮礙,敗者減百為一,獲者衍百為千。帥守以總制在朝,不恤於罪;陛下以權出己,不究厥情。用帥若此,可謂機失於遙制矣。六失也。

臣愚謂宜罷四方之防秋者,以其數析而三之:其一,責本道節度,募壯士願屯邊者徙焉;其一,則第以本道衣稟,責關內、河東募用蕃、夏子弟願傅軍者給焉;其一,以所輸資糧給應募者,以安其業。詔度支市牛,召工就諸屯繕完器具。至者家給牛一,耕耨水火之器畢具,一歲給二口糧,賜種子,勸之播蒔。須一年,則使自給,有餘粟者,縣官倍價以售。既息調發之煩,又無倖免之弊,出則人自為戰,處則家自為耕。與夫暫屯遽罷,豈同日論哉!然後建文武大臣一人為隴右元帥,自涇、隴、鳳翔薄長武城,盡山南西道,凡節度府之兵皆屬焉。又詔一人為朔方元帥,由鄜坊、邠寧揵靈夏,凡節度府之兵屬焉。又詔一人為河東元帥,舉河東,極振武,節度府之兵屬焉。各以臨邊要州為治所,所部州若府,遴柬良吏為刺史,外奉軍興,內課農桑,慎守中國所長,謹行當今所易,則八利可致,六失可去矣。

帝愛重其言,不從也。

班宏判度支,卒官,贄薦李巽,帝漫許之,而自用裴延齡。贄言:"延齡僻戾躁妄,不可用。"不聽。俄而延齡奸佞得君,天下仇惡,無敢言。贄上書苦諫,帝不懌,竟以太子賓客罷。贄本畏慎,未嘗通賓客。延齡揣帝意薄,讒短百緒,帝遂發怒,欲誅贄,賴陽城等交章論辨,乃貶忠州別駕。後稍思之,會薛延為刺史,諭旨慰勞。韋皋數上表請贄代領劍南,帝猶銜之,不肯與。順宗立,召還。詔未至,卒,年五十二。贈兵部尚書,謚曰宣。

始,贄入翰林,年尚少,以材幸,天子常以輩行呼而不名。在奉天,朝夕進見,然小心精潔,未嘗有過,由是帝親倚,至解衣衣之,同類莫敢望。雖外有宰相主大議,而贄常居中參裁可否,時號"內相"。嘗為帝言:"今盜遍天下,宜痛自咎悔,以感人心。昔成湯罪己以興,楚昭王出奔,以一言善復國。陛下誠不吝改過,以言謝天下,使臣持筆亡所忌,庶叛者革心。"帝從之。故奉天所下制書,雖武人悍卒無不感動流涕。後李抱真入朝,為帝言:"陛下在奉天、山南時,赦令至山東,士卒聞者皆感泣思奮。臣是時知賊不足平。"議者謂興元戡難功,雖爪牙宣力,蓋贄有助焉。狩山南也,道險澀,與從官相失,夜召贄不得,帝驚且泣,詔軍中得贄者賞千金。久之,上謁,帝喜見顏間,自太子以下皆賀。及輔政,不敢自顧重,事有可否必言之,所言皆剴拂帝短,懇到深切。或規其太過者,對曰:"吾上不負天子,下不負所學,皇它恤乎?"既放荒遠,常闔戶,人不識其面。又避謗不著書,地苦瘴癘,只為《今古集驗方》五十篇示鄉人云。

贊曰:德宗之不亡,顧不幸哉!在危難時聽贄謀,及已平,追仇盡言,怫然以讒幸逐,猶棄梗。至延齡輩,則寵任磐桓,不移如山,昏佞之相濟也。世言贄白罷翰林,以為與吳通玄兄弟爭寵,竇參之死,贄漏其言,非也。夫君子小人不兩進,邪諂得君則正士危,何可訾耶?觀贄論諫數十百篇,譏陳時病,皆本仁義,可為後世法,炳炳如丹,帝所用才十一。唐祚不競,惜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