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四 唐本紀第四

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,其先本號朱邪,蓋出於西突厥,至其後世,別自號曰沙陀,而朱邪為姓。唐德宗時,有朱邪盡忠者,居於北庭之金滿州。貞元中,吐蕃贊普攻陷北庭,徙盡忠於甘州而役屬之。其後贊普為回鶻所敗,盡忠與其子執宜東走。贊普怒,追之,及於石門關。盡忠戰死,執宜獨走歸唐,居之鹽州,以隸河西節度使范希朝。希朝徙鎮太原,執宜從之,居之定襄神武川之新城。其部落萬騎,皆驍勇善騎射,號“沙陀軍”。執宜死,其子曰赤心。懿宗鹹通十年,神策大將軍康承訓統十八將討龐勛於徐州,以朱邪赤心為太原行營招討沙、陀三部落軍使。以從破勛功,拜單于大都護、振武軍節度使,賜姓名曰李國昌,以之屬籍。

沙陀素強,而國昌恃功益橫恣,懿宗患之。十三年,徙國昌雲州刺史、大同軍防禦使,國昌稱疾拒命。國昌子克用,尤善騎射,能仰中雙鳧,為雲州守捉使。國昌已拒命,克用乃殺大同軍防禦使段文楚,據云州,自稱留後。唐以太僕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,會幽、並兵討之。簡方行至嵐州,軍潰,由是沙陀侵掠代北,為邊患矣。明年,僖宗即位,以謂前太原節度使李業遇沙陀有恩,而業已死,乃以其子鈞為靈武節度使、宣慰沙陀六州三部落使,以招緝之。拜克用大同軍防禦使。

居久之,國昌出擊党項,吐渾赫連鐸襲破振武。克用聞之,自雲州往迎國昌,而雲州人亦閉關拒之。國昌父子無所歸,因掠蔚、朔間,得兵三千,國昌入保蔚州,克用還據新城。僖宗乃拜鐸大同軍使,以李鈞為代北招討使,以討沙陀。乾符五年,沙陀破遮虜軍,又破苛嵐軍,而唐兵數敗,沙陀由此益熾,北據蔚、朔,南侵忻、代、嵐、石,至於太谷焉。廣明元年,招討使李琢會幽州李可舉、雲州赫連鐸擊沙陀,克用與可舉相拒雄武軍。其叔父友金以蔚、朔州降於琢,克用聞之,遽還。可舉追至藥兒嶺,大敗之,琢軍夾擊,又敗之於蔚州。沙陀大潰,克用父子亡入達靼。

克用少驍勇,軍中號曰“李鴉兒”;其一目眇,及其貴也,又號“獨眼龍”,其威名蓋於代北。其在達靼,久之,鬱郁不得志,又常懼其圖己,因時時從其群豪射獵,或掛針於木,或立馬鞭,百步射之輒中,群豪皆服以為神。

黃巢已陷京師,中和元年,代北起軍使陳景思發沙陀先所降者,與吐渾、安慶等萬人赴京師,行至絳州,沙陀軍亂,大掠而還。景思念沙陀非克用不可將,乃以詔書召克用於達靼,承制以為代州刺史、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。率蕃漢萬人出石嶺關,過太原,求發軍錢。節度使鄭從讜與之錢千緡、米千石,克用怒,縱兵大掠而還。二年十一月,景思、克用復以步騎萬七千赴京師。三年正月,出於河中,進屯乾坑。巢黨驚曰:“鴉兒軍至矣!”二月,敗巢將黃鄴於石堤谷;三月,又敗趙璋、尚讓於良田坡,橫屍三十里。是時,諸鎮兵皆會長安,大戰渭橋,賊敗走入城,克用乘勝追之,自光泰門先入,戰望春宮昇陽殿,巢敗,南走出藍田關。京師平,克用功第一。天子拜克用檢校司空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、河東節度使,以國昌為雁門以北行營節度使。十月,國昌卒。

十一月,遣其弟克修攻昭義孟方立,取其澤、潞二州。方立走山東,以邢、洺、磁三州自別為昭義軍。黃巢南走至蔡州,降秦宗權,遂攻陳州。四年,克用以兵五萬救陳州,出天井關,假道河陽,諸葛爽不許,乃自河中渡河。四月,敗尚讓於太康,又敗黃鄴於西華。巢且走且戰,至中牟,臨河未渡,而克用追及之,賊眾驚潰。比至封丘,又敗之,巢脫身走,克用追之,一日夜馳三百里,至於冤朐,不及而還。洺、磁孟氏據之,故當時有兩昭義。

過汴州,休軍封禪寺,朱全忠饗克用於上源驛。夜,酒罷,克用醉臥,伏兵發,火起,侍者郭景銖滅燭,匿克用床下,以水醒面而告以難。會天大雨滅火,克用得從者薛鐵山、賀回鶻等,隨電光,縋尉氏門出,還軍中。七月,至於太原,訟其事於京師,請加兵於汴,遣弟克修將兵萬人屯於河中以待。僖宗和解之,用破巢功,封克用隴西郡王。

光啟元年,河中王重榮與宦者田令孜有隙,徙重榮兗州,以定州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,詔克用以兵護處存之鎮。重榮使人紿克用曰:“天子詔重榮,俟克用至,與處存共誅之。”因偽為詔書示克用曰:“此朱全忠之謀也。”克用信之,八上表請討全忠,僖宗不許,克用大怒。重榮既不肯徙,僖宗遣邠州朱玫、鳳翔李昌符討之。克用反以兵助重榮,敗玫於沙苑,遂犯京師,縱火大掠。天子出居於興元,克用退屯河中。朱玫亦反以兵追天子,不及,得襄王熅,迫之稱帝,屯於鳳翔。僖宗念獨克用可以破玫而不能使也,當破黃巢長安時,天下兵馬都監楊復恭與克用善,乃遣諫議大夫劉崇望以詔書召克用,且道復恭意,使進兵討玫等。克用陽諾而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