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續資治通鑑》宋紀四十四 起玄黓敦牂正月,盡九月



初,富弼、張茂實以結婚及增歲幣二事往報遼人,惟所擇。弼等至遼,特默已加同政事門下平章事,劉六符為行宮副部署。遼主命六符為館伴。六符言北朝皇帝堅欲割地,弼曰:“此必志在敗盟,假此為名。南朝有橫戈相待耳。”六符曰:“南朝堅執,事安得濟?”弼曰:“北朝無故求割地,南朝不即發兵,而遣使好辭更議,此豈南朝堅執乎?”

及見遼主,弼曰:“兩朝繼好,垂四十年,一旦忽求割地,何也?”遼主曰:“南朝違約,塞雁門,增塘水,治城隍,籍民兵,此何意也?群臣競請舉兵,朕以為不若遣使求關南故地,求而不得,舉兵未晚。”弼曰:“北朝與中國通好,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。若用兵,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。故勸用兵者,皆為其身謀,非國計也。”遼主驚曰:“何謂也?”弼曰:“晉高祖欺天叛君,求助於北,末帝昏亂,神人棄之。是時中國狹小,上下離叛,故北朝全師獨克,雖虜獲金幣,充牣諸臣之家,而壯士健馬物故大半,此誰任其禍者?今中國提封萬里,所在精兵以萬計,北朝用兵,能保必勝乎?”曰:“不能。”弼曰:“勝負未可知,就使其勝,所亡士馬,群臣當之歟,抑人主當之歟?若通好不絕,歲幣盡歸人主,群臣何利焉!”遼主大悟,首肯者久之。弼又曰:“塞雁門者,備元昊也。塘水始於何承矩,事在通好前,地卑水聚,勢不得不增。城隍皆修舊,民兵亦舊籍,特補其闕耳,非違約也。”遼主曰:“微卿言,不知其詳。然朕所欲得者,祖宗故地耳。”弼曰:“晉高祖以盧龍一道賂契丹,周世宗復伐取關南,皆異代事。宋興已九十年,若各欲求異代故地,豈北朝之利乎?”遼主無言,徐曰:“元昊稱藩尚主,南朝伐之,不先告我,何也?”弼曰:“北朝向伐高麗、黑水,豈嘗報南朝乎天子令臣致意於陛下曰:‘向不知元昊與弟通姻,以其負恩擾邊,故討之,而弟有煩言。今擊之則傷兄弟之情,不擊則不忍坐視吏民之死,不知弟何以處之?’”遼主顧其臣國語良久,乃曰:“元昊為寇,豈可使南朝不擊乎?”

既退,六符謂弼曰:“吾主恥受金帛,堅欲十縣,如何?”弼曰:“南朝皇帝嘗言:‘朕為人子孫,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!昔澶洲白刃相向,章聖尚不與關南,豈今日而肯割地乎!且北朝欲得十縣,不過利其租賦耳,今以金帛代之,亦足坐資國用。朕念兩國生民,不欲使之肝腦塗地,不愛金帛以徇北朝之欲。若北朝必欲得地,是志在背盟棄好,朕獨能避用兵邪?澶淵之盟,天地神祇,實共臨之。今北朝先發兵端,過不在朕。天地鬼神,其可欺乎!’”六符謂其介曰:“南朝皇帝存心如此,大善。當共奏,使兩主意通。”

翼日,遼主召弼同獵,引弼馬自近,問所欲言,弼曰:“南朝惟欲歡好之久耳。”遼主曰:“得地則歡好可久。”弼曰:“南朝皇帝遣臣聞下陛下曰:‘北朝欲得祖宗故地,南朝亦豈肯失祖宗故地邪?且北朝既以得地為榮,則南朝必以失地為辱。兄弟之國,豈可使一榮一辱哉?朕非忘燕薊舊封,亦安可復理此事,正應彼此自諭耳。’”既退,六符謂弼曰:“皇帝聞公榮辱之言,意甚感悟。然金帛必不欲取,惟結婚可議耳。”弼曰:“結婚易生釁,況夫婦情好難必,人命修短或異,不若增金帛之便也。”六符曰:“南朝皇帝必自有女。”弼曰:“帝女才四歲,成婚須在十餘年後。今欲釋目前之疑,豈可待哉?”弼揣遼人慾婚,意在多得金帛,因曰:“南朝嫁公主故事,資送不過十萬緡耳。”由是遼人結婚之意緩,且諭弼還。弼曰:“二議未決,安敢徒還!願留畢議。”遼主曰:“俟卿再至,當擇一事受之,宜遂以誓書來也。”弼還奏,復授弼吏部郎中、樞密直學士,又辭不受。

癸亥,弼與茂實再以二事往,於是呂夷簡傳帝旨,令弼草答遼人書並誓書,凡為國書二,誓書三。議婚則無金帛。若遼人能令夏國復納款,則歲增金帛二十萬,不則十萬。弼奏於誓書內增三事:一,兩界塘淀毋得開展;二,各不得無故添屯兵馬;三,不得停留逃亡諸色人。弼因請錄副以行。中使夜齎誓書五函並副,追及弼於武強授之。弼行至樂壽,自念:“所增三事,皆遼人前約,萬一書詞異同,則彼必疑,吾事敗矣。”乃密啟副封觀之,果如所料,即疏報。又遣其屬宋誠、蔡挺詣中書白執政。帝欲知北事,亟召挺對便殿,乃詔弼,三事但可口陳。弼知此執政陰謀,乃以禮物屬茂實,疾馳至京師,日欲晡,叩閤門求對,閣門吏拘以舊制當先進名,對仍翼日。弼責之,遂急奏,得入見,曰:“執政為此,欲致臣於死。臣死不足惜,奈國事何!”帝急召呂夷簡等問之。夷簡從容曰:“此誤耳,當改正。”弼語益侵夷簡。晏殊言:“夷簡決不為此,直恐誤耳。”弼怒曰:“殊奸邪,黨夷簡以欺陛下!”遂詔王拱辰易書。其夕,弼宿學士院,明日乃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