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續資治通鑑》宋紀六十六 起著雍涒灘正月,盡屠維作噩六月,凡一年有奇



乙巳,詔翰林學士王安石越次入對。安石素與韓絳、韓維及呂公著相友善,帝在藩邸,維為記室,每講說見稱,輒曰:“此維友王安石之說也。”及為太子庶子,又薦以自代,帝由是想見其人,甫即位,命知江寧府;數月,召為翰林學士,兼侍講。至是始造朝入對,帝問為治所先,對曰:“擇術為先。”帝曰:“唐太宗何如?”曰:“陛下當法堯、舜,何以太宗為哉!堯、舜之道,至簡而不煩,至要而不迂,至易而不難,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,以為高不可及耳。”帝曰:“卿可謂責難於君矣。”

又問安石:“祖宗守天下,能百年無大變,粗致太平,以何道也?”安石退而奏書,其略曰:“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,而周知人物之情偽,指揮付託,必盡其材,變置施設,必當其務,故能駕馭將帥,訓齊士卒,外以扞夷狄,內以平中國。於是除苛政,止虐刑,廢強橫之藩鎮,誅貪殘之官吏,躬以簡儉為天下先,其於出政發令之間,一以安利元元為事。太宗承之以聰武,真宗守之以謙仁,以至仁宗、英宗,無有逸德。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。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,而無親友群臣之義,人君朝夕與處,不過宦官、女子,出而視事,又不過有司之細故,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,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。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,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,名實之間有所不察。君子非不見貴,然小人亦得廁其間;正論非不見容,然邪說亦有時而用。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,而無學校養成之法;以科名資格敘朝廷之位,而無官司課試之方。監司無檢察之人,守將非選擇之吏;轉徙之亟,既難於考績;而游談之眾,因得以亂真;交私養望者,多得顯官;獨立營職者,或見排沮。故上下偷惰,取容而已,雖有能者在職,亦無以異於庸人。農民坏於差役,而未嘗特見救恤,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;兵士雜於疲老,而未嘗申敕訓練,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埸之權。宿衛則聚卒伍無賴之人,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;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,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。其於理財,大抵無法,故雖儉約而民不富,雖勤憂而國不強。賴非夷狄昌熾之時,又無堯、湯水旱之變,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,雖曰人事,亦天助也。伏惟陛下知天助之不可常,知人事之不可急,則大有為之時,正在今日!”

明日,帝謂安石曰:“昨閱卿奏書,所條眾失,卿必已一一經畫,試為朕詳言施設之方。”安石曰:“遽數之不可盡,願陛下以講學為事,講學既明,則施設之方不言而自喻矣。”

辛亥,同天節,群臣及遼使初上壽於紫宸殿。

禮官議,欲用唐故事,以五月朔請御大慶殿受朝,因上尊號。翰林學士呂公著言:“五月會朝,始於唐德宗,取術數厭勝之說,憲宗以不經罷之。況尊號非古典,不系人主重輕。”陛下方追復三代,何必於陰長之日為非禮之會,受無益之名!”從之。

戊午,回鶻貢於遼。

庚申,呂公著、王安石等言:“故事,侍講者皆賜坐;自乾興以來,講者始立,而侍者皆坐聽。臣等竊謂侍者可使立,而講者當賜坐。”禮官韓維、刁約、胡宗愈言:“宜如天禧舊制,以彰陛下稽古重道之意。”劉攽曰:“侍臣講論於前,不可安坐。避席言語,乃古今常禮。君使之坐,所以示人主尊德樂道也;若不命而請則異矣。”龔鼎臣、蘇頌、周孟陽、王汾、韓忠彥皆同攽議,曰:“乾興以來,侍臣立講,歷仁宗、英宗兩朝,行之且五十年,豈可輕議變更!”帝問曾公亮,公亮曰:“臣侍仁宗書筵亦立。”後安石因講賜留,帝面諭曰:“卿當講日可坐。”安石不敢坐,遂已。

集賢院學士、判南京留司御史台劉敞卒。敞學問淵博,寢食坐臥,未嘗不以《六經》自隨。嘗得先秦彝鼎數十,銘識奇奧,皆按而讀之,因以考知三代制度,尤珍惜之,每曰:“我死,子孫以此蒸嘗我。”朝廷每有禮樂之事,必就其家以取決焉。歐陽修每於書有疑,折簡來問,敞對使答之,筆不停手,修輒嘆服。慶曆以前,學者守註疏之說,至敞為《七經小傳》,始民諸儒異。後王安石修《經義》,蓋本於敞,而新奇抑又甚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