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顏氏家訓》書證第十七

《詩》云:“參差荇菜。”《爾雅》云:“荇,接余也。”字或為<艹杏>。先儒解釋皆云:‘水草,圓葉細莖,隨水淺深。今是水悉有之,黃花似蓴,江南俗亦呼為豬蓴,或呼為荇菜。劉芳具有注釋。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,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,呼人莧為人荇,亦可笑之甚。

《詩》云:“誰謂荼苦?”《爾雅》、《毛詩傳》並以荼,苦菜也。又《禮》云:“苦菜秀。”案:《易統通卦驗玄圖》曰:“苦菜生於寒秋,更冬歷春,得夏乃成。”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。一名游冬,葉似苦苣而細,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。江南別有苦菜,葉似酸漿,其花或紫或白,子大如珠,熟時或赤或黑,此菜可以釋勞。案:郭璞注《爾雅》,此乃<艹職>黃蒢也。今河北謂之龍葵。梁世講《禮》者,以此當苦菜;既無宿根,至春子方生耳,亦大誤也。又高誘注《呂氏春秋》曰:“榮而不實曰英。”苦菜當言英,益知非龍葵也。

《詩》云:“有杕之杜。”江南本並木傍施大,傳曰:“杕,獨兒也。”徐仙民音徒計反。《說文》曰:“杕,樹兒也。”在《木部》。《韻集》音次第之第,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,讀亦如字,此大誤也。

《詩》云:“駉駉牡馬。”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,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。鄴下博士見難云:“《駉頌》既美僖公牧於坰野之事,何限騲騭乎?”余答曰:“案:《毛傳》云:‘駉駉,良馬腹乾肥張也。’其下又云:‘諸侯六閒四種:有良馬,戎馬,田馬,駑馬。’若作牧放之意,通於牝牡,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。良馬,天子以駕玉輅,諸侯以充朝聘郊祀,必無騲也。《周禮圉人職》:‘良馬,匹一人。駑馬,麗一人。’圉人所養,亦非騲也;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,於義為得也。《易》曰:‘良馬逐逐。’《左傳》云:‘以其良馬二。’亦精駿之稱,非通語也。今以《詩傳》良馬,通於牧騲,恐失毛生之意,且不見劉芳《義證》乎?” 

《月令》云:“荔挺出。”鄭玄注云:“荔挺,馬薤也。”《說文》云:“荔,似蒲而小,根可為刷。”《廣雅》云:“馬薤,荔也。”《通俗文》亦云馬蘭。《易統通卦驗玄圖》云:“荔挺不出,則國多火災。”蔡邕《月令章句》云:“荔似挺。”高誘注《呂氏春秋》云:“荔草挺出也。”然則《月令注》荔挺為草名,誤矣。河北平澤率生之。江東頗有此物,人或種於階庭,但呼為旱蒲,故不識馬薤。講《禮》者乃以為馬莧;馬莧堪食,亦名豚耳,俗名馬齒。江陵嘗有一僧,面形上廣下狹;劉緩幼子民譽,年始數歲,俊晤善體物,見此僧云:“面似馬莧。”其伯父縚因呼為荔挺法師。縚親講《禮》名儒,尚誤如此。

《詩》云:“將其來施施。”《毛傳》云:“施施,難進之意。”鄭箋云:“施施,舒行兒也。”《韓詩》亦重為施施。河北《毛詩》皆雲施施。江南舊本,悉單為施,俗遂是之,恐為少誤。

《詩》云:“有渰萋萋,興雲祁祁。”毛《傳》云:“渰,陰雲兒。萋萋,雲行兒。祁祁,徐兒也。”《箋》云:“古者,陰陽和,風雨時,其來祁祁然,不暴疾也。”案:渰已是陰雲,何勞復雲“興雲祁祁”耶?“雲”當為“雨”,俗寫誤耳。班固《靈台》詩云:“三光宣精,五行布序,習習祥風,祁祁甘雨。”此其證也。

《禮》云:“定猶豫,決嫌疑。”《離騷》曰:“心猶豫而狐疑。”先儒未有釋者。案:《尸子》曰:“五尺犬為猶。”《說文》云:“隴西謂犬子為猶。”吾以為人將犬行,犬好豫在人前,待人不得,又來迎修,如此往還,至於終日,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,故稱猶豫。或以《爾雅》曰:“猶如麂,善登木。”猶,獸名也,既聞人聲,乃豫緣木,如此上下,故稱猶豫。狐之為獸,又多猜疑,故聽河冰無流水聲,然後敢渡。今俗云:“狐疑,虎卜。”則其義也。

《左傳》曰:“齊侯痎,遂痁。”《說文》云:“痎,二日一發之瘧。痁,有熱瘧也。”案:齊侯之病,本是間日一發,漸加重乎故,為諸侯憂也。今北方猶呼痎瘧,音皆。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,杜片南亦無解釋,徐仙民音介,俗儒就為通云:“病疥,令人惡寒,變而成瘧。”此臆說也。疥癬小疾,何足可論,寧有患疥轉作瘧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