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


說罷,只見一個飛蛾在燈上鏇轉,婆子便把扇來一撲,故意撲滅了燈,叫聲:“阿呀!老身自去點燈來。”便去開樓門。陳大郎己自走上樓梯,伏在門邊多時了。一都是婆干預先設下的圈套。婆子道:“忘帶個取燈兒去了。”又走轉來,便引著陳大郎到自己榻上伏著。婆子下樓去了一回,復上來道:“夜深了,廚下火種都熄了,怎么處?”三巧兒道:“我點燈睡?慣了,黑魆魆地,好不怕人!”婆道:“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?”三巧兒正要問他救急的法兒,應道:“甚好。”婆子道:“大娘,你先上床,我關了門就來。”三巧兒先脫了衣服,床上去了,叫道:“你老人家快睡罷。”婆子應道:“就來了。”卻在榻上拖陳大郎上來,赤條條的聳在三巧兒床上去。三巧兒模著身子,道:“你老人家許多年紀,身上恁般光滑!”那人並不回言,鑽進被裡,就捧著婦人做嘴,婦人還認是婆子,雙手相抱。那人要地騰身而上,就千起事來。那婦人一則多了杯酒,醉眼膜隴:二則被婆子挑撥,春心飄蕩,到此不暇致詳,憑他輕薄:
一個是閏中懷春的少婦,一個是客邸慕色的才郎。一個打熬許久,如文君初遇相如:一個盼望多時,如必正初諧陳女。分明久旱受甘雨,勝似他鄉遇放知。
陳大郎是走過風月場的人,顛鸞倒風,曲盡其趣,弄得婦人魂不附體。雲雨畢後,三巧兒方問道:“你是誰?”陳大郎把樓下相逢,如此相幕,如此苦央薛婆用計,細細說了:“今番得遂平生,便死瞑目。”婆子走到床間,說道:“不是老身大膽,一來可憐大娘青春獨宿,二來要救陳郎性命。你兩個也是宿世姻緣,非千老身之事。”三巧兒道:“事己如此,萬一我丈夫知覺,怎么好?”婆子道:“此事你知我知,只買定了暗雲、暖雪兩個丫頭,不許他多嘴,再有誰人漏泄?在老身身上,管成你夜夜歡娛,一些事也沒有。只是日後不要忘記了老身。”三巧兒到此,也顧不得許多了,兩個又狂盪起來,直到五更鼓絕,天色將明,兩個幾自不捨。婆子催促陳大郎起身,送他出門去了。自此無夜不會,或是婆子同來,或是漢子自來。兩個丫鬟被婆子甜話兒偎他,又把利害話兒嚇他,又教主母賞他幾件衣服,漢子到時,不時把些零碎銀子賞他們買果兒吃,騙得歡歡喜喜,己自做了一路。夜來明去,一出一入,都是兩個丫鬟迎送,全無阻隔。真箇是你貪我愛,如膠似漆,勝如夫婦一般。陳大郎有心要結識這婦人,不時的制辦好衣服、好首飾送他,又督他還了欠下婆子的一半價錢。又將一百兩銀子謝了婆子。往來半年有餘,這漢子約有千金之費。三巧兒也有三十多兩銀子的東西,送那婆子。婆子只為圖這些不義之財,所以肯做牽頭。這都不在話下。
古人云:“天下無不散的筵席。”才過十五元宵夜,又是清明三月天。陳大郎思想蹬陀了多時生意,要得還鄉。夜來與婦人說知,兩下思深義重,各不相舍。婦人到情願收拾了些細軟,跟隨漢子逃走,去做長久夫妻。陳大郎道:“使不得。我們相交始末,都在薛婆肚裡。就是主人家呂公,見我每夜進城,難道沒有些疑惑?況客船上人多,瞞得那個?兩個丫鬟又帶去不得。你丈夫回來,跟究出情由,怎肯千休?娘子權且耐心,到明年此時,我到此覓個僻薄下處,悄悄通個信兒與你,那時兩口兒同走,神鬼不覺,卻不安穩?”婦人道:“萬一你明年不來,如何?”陳大郎就設起誓來。婦人道:“既然你有真心,奴家也決不相負。你若到了家鄉,倘有便人,托他捎個書信到薛婆處,也教奴家放意。”陳大郎這“我自用心,不消分付。”
又過幾日,陳大郎雇下船隻,裝載糧食完備,又來與婦人作別。這一夜倍加眷戀,兩下說一會,哭一會,又狂盪一會,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。到五更起身,婦人便去開箱,取出一件寶貝,叫做“珍珠衫”,遞與陳大郎道:“這件衫兒,是蔣門祖傳之物,暑天若穿了他,清涼透骨。此去天道漸熱,正用得著。奴家把與你做個記念,穿了此衫,就如奴家貼體一般。”陳大郎哭得出聲不得,軟做一堆。婦人就把衫兒親手與漢子穿下,叫丫鬟開了門戶,親自送他出門。再三珍重而別。詩曰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