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十一卷 赴伯升茶肆遇仁宗


二人還了茶錢,正欲起身,只見茶博士指道:“幾那趙秀才來了!”苗太監道:“在那裡?”茶博士指街上:“穿破藍衫的來者便是。”苗太監教請他來。茶博士出街樓著道:“趙秀才,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著你,教我尋你,兩次不見。”趙旭慌忙走入茶坊,相見禮畢,坐於苗太監肩下,一人吃茶。問道:“壁上文詞,可是秀才所作?”趙旭答道:“學生不才,信口胡謅,甚是笑話。”仁宗問:“秀才是成都人,卻緣何在此?”趙旭答道:“因命薄下第,羞歸故里。”正說之司,趙旭於袖中撈摸。苗太監道:“秀才袖中有何物?”趙旭不答,即時袖中取出,乃是月樣玉柄自梨扇子,手捧與苗太監看時,上有新詩一首。詩道:
屈曲交枝翠色蒼,困龍未際土中藏。他時若得風雲會,必作擎天白玉粱。
苗太監道:“此扇從何而得?”趙旭答道:“學生從樊樓下走過,不知樓上何人墜下此扇,偶然插於學生破藍衫袖上,就去王丞相家作松詩,起筆因書於扇上。”苗太監道:“此扇乃是此位趙大官人的,因飲酒墜於樓下。”趙旭道:“既是大官人的,即當奉還。”仁宗皇帝大喜!又問:“秀才,上科為何不第?”趙旭答言:“學生一場文字懼成,不想聖天子御覽,看得一字差寫,因此不第,流落在此。”仁宗曰:“此是今上不明。”趙旭答曰:“今上至明。”仁宗曰:“何字差寫?”趙旭日:“是‘唯’宇。學生寫為‘么’旁,天子高明,說是‘口’旁。學生奏說:‘皆可通用’。今上御書八字:‘簞單、去吉、吳矣、呂台。‘卿言通用,與朕拆來。’學生無言抵對,因此黜落,至今淹滯,此乃學生考究不精,自取其咎,非聖天子之過也。”
仁宗問道:“秀才家居錦里,是西川了。可認得王制置么?”趙旭答道:“學生認得王制置,王制置不認得學生。”仁宗道:“他是我外甥,我修封書,著人送你同去投他,討了名分,教你發跡如何?”趙旭倒身便拜:“若得二位官人提攜,不敢忘恩。”苗太監道:“秀才,你有緣遇著大官人抬舉,你何不作詩謝之?”趙旭應諾,作詩一首。詩曰:
白玉隱於頑石里,黃金理入污泥中。今期遇貴相提掇,如立天梯上九重。
仁宗皇帝見詩,大喜道:“何作此詩?也未見我薦得你不。我也回詩一首。”詩曰:
一字爭差因關第,京師流落誤佳期。與君一柬投西蜀,勝似山呼拜風樨。
趙旭得大官人詩,感恩不己。又有苗太監道:“秀才,大官人有詩與你,我豈可無一言乎?”乃贈詩一首。詩曰:
旭臨帝厥應天文,本得名魁一字渾。
今日柬投王制置,錦衣光耀趙家門。
苗太監道:“秀才,你回下處去,持來日早辰,我自催促大官人,著人將書並路費,一同送你起程。”趙旭問道:“大官人第宅何處?學生好來拜謝。”苗太監道:“第宅離此甚遠,秀才不勞訪問。”趙旭就在茶坊中拜謝了,一人一同出門,作別而去。
到來日,趙旭早起等待。果然昨日沒須的自衣秀士,引著一個虞候,擔著個衣箱包袱,只不見趙大官人來。趙旭出店來迎接,相見禮畢。苗太監道:“夜來趙大官人依著我,委此人送你起程。付一錠白銀五十兩,與你文書,齎到成都府去。文書都在此人處,著你路上小心逕往。”趙旭再一稱謝,問道:“官人高姓大名?”苗太監道:“在下姓苗,名秀,就在趙大官人門下做個館賓。秀士見了王制置時,自然曉得。”趙旭道:“學生此去倘然得意,決不忘犬馬之報。”遂吟詩一首,寫於素箋,以寓謝別之意。詩曰:
舊年曾作登科客,今日還期暗點頭。